曾经听故事的姑娘,也早已不似旧时。
“这……我们是为了护送九王子……”
“别再自欺欺人了,”沉沉低声道,“只要你们愿意合作,今日,我非但不杀你们,还会许你们一条生路。”
话落,她忽将还在状况外的阿伊拉到人前。
阿伊愣愣转头、望向身旁少女。正待问发生何事。却听她抢先一步,将后话缓缓道来。
每说一句,便令她双眼更瞪大一分:“自今日起,阿伊便是我遣去突厥的‘神使’,见她,即如见我。你们将阿史那金的灵柩留下,代我护送阿伊回到王帐。我会去信大汗,只要你们将她平安送到,担保你们安然无……”
“住口!”
“你、你真当我们全是傻子不成?!”
然而,众人起初又惊又喜的神情,却在听到她提出要将阿史那金灵柩扣下的瞬间,只余惊愕与狂怒。
不等她把话说完,四下已是一片哗然之声。
若非他们双手皆被缚,又有魏军看守在旁,一个两个的,几乎都要扑到沉沉跟前。阿伊连忙将自家公主护到身后。沉沉见此,却反而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手臂,摇头道:“别怕。”
“无论如何,我定会让他们将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家乡去。”
“可是公主——”
阿伊急声道:“阿、阿伊愿意追随公主,只要跟在公主身边,无论在哪里……”
她迫切表露的忠心和眼中怯怯的讨好,概都一览无余。
“……阿伊。”
可沉沉默然片刻,末了,亦只是苦笑:“我曾经把你当作朋友,是真心的朋友。”
她说:“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,但你却为了英恪毫不犹豫地背叛我。从那一刻开始,我再也不可能把你当作交心的朋友,可如果我今天弃你于不顾,你在辽西也只有死路一条……至少现在的辽西,还容不下你。”
阿伊闻言,两眼一瞬蓄满泪水,死死握住她的手。
嘴唇抖簌着,似乎有许多话要说,可当目光触及眼前少女苍白的脸庞时,又再说不上来,只两腿一软,跌坐在她脚边。
而沉沉顺着她的力气蹲下身去。
四目相对,两相无言。想了想,亦唯有抬手拭去她腮边泪水,“朋友也有许多种,做不了交心的朋友,可至少是曾共过患难的朋友……我答应你,绝不会让你和你阿兄一样,不会让你的父母,再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
说完,又轻声问:“能不能帮我一个忙?”沉沉指了指她脚上皮靴,“将你身上那把防身的匕首,借我一用。”
阿伊虽不知她此刻提出借匕首一用是何用意,但低头看向转而伸到自己面前、光洁的掌心。顿了顿,却还是从靴中抽出那把防身用的短匕,轻轻搁在她手中。
“公主……是要杀了布日古德么?”阿伊轻声问。
她口中的布日古德,显然便是方才险些与她厮打在一处、又被沉沉当众训斥过的“刺头”。沉沉没有回答,攥紧手中匕首,转身走到那青年身前。
冰凉的刀刃抵在男人颈边,却并未逼入分毫。
“我方才给你们的,并不是两条路,”沉沉轻声道,“而是一条路——只有这一条。”
“如果我们不干呢?”
布日古德顶着一张通红肿胀的脸,目光死盯着她。
半晌,嘴角却忽艰难扯起一抹极尽嘲讽的笑容,“神、女,您可是神女啊。您不是一向最爱惜性命了么?现在眼看着我们打了败仗,成了阶下囚,你就不心疼了,反而要亲手送我们去死?”
“我已经给过你们活路。你们不选,就算我愿意放过你们,城中的百姓,此地的魏军,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离开,”沉沉道,“你们宁可背叛同伴也要逃走,却对摆在眼前的活路置之不理?”
“活路……!”
布日古德听得冷笑连连,激动之下,险些对着那匕首撞了上去,颈边立刻沁出血痕,“要我们把九王子的灵柩抛下,逃回王帐去复命?这算哪门子的活路?!”
“放眼草原,谁不知道,九王子是大汗唯一的爱子,”男人双目猩红,咬牙切齿,“你说得好听,可分明是把我们往绝路上推,让我们给你卖命,做大汗出气的靶子!如果真的按你说的做,恐怕到时候,死的不止是我们,还有我们家中的父母兄弟吧?这就是你说的活路!活路!”
“当初你不肯我们杀辽西人,拦着我们杀狗皇帝,我知道,你是神女,你慈悲大义!可为什么现在我们只要求一条活路,你偏把我们往死路上推?!你还以为自己一句话就能保下我们三千人的命,一封信就能让大汗赦免我们?!”
布日古德道:“你早就背叛了我们!大汗不杀了你这个叛徒已是开恩,你还觉得你能帮我们求情?”
对这些几十年来如一日,刀尖舔血过活的突厥士兵而言,大道理讲不通,攻心计也无用。
又或者说,对阿史那絜的尊敬,与恐惧,就像对那未知的神灵始终不曾动摇的信仰一般,早已深入骨髓,不可撼动。
沉沉望着他通红的眼睛,不发一语。
半晌,却忽的撤开抵在他颈边的匕首,反将那匕首调转过头——
刀刃旋过手掌,一切的发生,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布日古德脸上溅了几滴血,怔怔瞪大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