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,”可他到底还是问了,“你母亲……可曾在你面前,提起过本王?”
“提过如何,未曾提过又如何。”
魏弃却不答反问:“平西王可知,我母妃被何罪名污蔑至死?”
“……”
“平西王又可知,我母妃在这宫中,如何步履维艰,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?”
“……”
“王爷既一概不知,斯人已去,又何必追问?”
许是春日风寒,魏弃说完这句,忽的低头,剧烈咳嗽起来。
赵莽看在眼里,心头莫名大恸,低声道:“是你母亲先背弃了我。”
魏弃沉默不言。
赵莽却仿佛魔怔一般喃喃自语:“是她为图荣华入了深宫,明知那是观音奴的夫婿,却还……她……早已不是昔日的她,从顾家败落那一日开始……”
语毕,他猛地转身,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。
人转瞬行至廊下,眼见得便要消失在视野中——
“平西王,还请留步。”魏弃却忽的开口叫住他。
“我母妃死前,确曾留过一句话。”
“……”
“她说,若有一日,我走投无路,无人相帮,便让我去找你。可惜,十一年来,平西王从未回京,如何得见?今日见了,也不知可还有再见之日,便一并说了罢。”
赵莽脚步微顿。
身后,遂清楚传来少年一字一顿,不辨喜怒的低语。
“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”
【阿莽、阿莽!方才我叫你,你为何头也不回?害我一路追你,险些崴了脚!】
【奴才没有听见。】
【你撒谎!你分明听见了,所以越走越快!】
【……】
【你现在见着我了,又为何头也不抬?】
【……】
【说话呀!】
【……马厩乃腌臜之地,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。小姐,请回吧。】
“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”
【赵将军,见着我,就这般让你意外么?为何连看也不敢看我一眼?】
【……穿上。】
【如今,我不是你的主子,不是顾家小姐,是春风阁的丽姬,上京人尽皆知的妓子,你反而高高在上,江山美人,唾手可得,为何你还是不敢看我?】
【……我让你穿上。】
【赵莽!站住……我让你站住!】
好一个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——
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啊。
赵莽捂住前襟,眉头紧锁,神色忽的痛苦至极,不由缓缓跪倒下去,单膝触地。
待到嘴里尝到腥味,方才反应过来,自己竟不觉间咬破舌尖。
一丝鲜血沿着嘴角滑落。
落在地上,开出潋滟的红,被他欲盖弥彰地用力拭去。
......
赵莽匆匆离开朝华宫。
魏弃却仍站在原地,迟迟未动,目光落在廊柱后、那片被风拂过的浅绿衣角上。
许久,对着“空无一人”的回廊问了一声:“看够了?”
沉沉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,再躲也无济于事,当即步子轻挪,从回廊下、一路快步走到魏弃跟前。
“奴婢不是故意躲在那偷听的,”她刚站定,立刻小声解释道,“只是从太、从御膳房回来,凑巧撞上了。奴婢起初没认出是平西王,以为是……以为是,三皇子……所以不敢上前来。”
魏弃没说话。
眼神却落在她那不安分的手指上:许是过于紧张,裙边被她手指绞出一堆皱痕。
而她浑然不觉,见他没有发怒征兆,忙又指着小厨房道:“奴婢,奴婢清早起来做了些点心,殿下还没用过早膳吧?”
魏弃仍是不语。
而后,便见得那手指从她裙角挪到自己的袖角,两根手指捏着那片布料,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。
……哦。
他忽然想。
反正也杀不了,被她偷听了这次——没什么办法,算了。
可嘴上却仍是阴恻恻的,甚至故意压低声音,魏弃说:“谢沉沉,你都听见了。”
小宫女立刻吓得要跪,却被他一手格住,没跪得下去,反而不由自主攀着他的手臂、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来。
她只得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:“奴、奴婢其实耳朵,自幼耳朵不太灵敏……”
言下之意,听了,但没听全。
魏弃道:“你的眼睛总看见了不该看的。”
沉沉忙把眼睛一闭。
一张小脸用力皱起来,长睫扑扇,鼻尖皱出一道小动物似的浅纹,她慌忙道:“其实方才、方才奴婢是像这样闭着眼睛的,奴婢什么都没看到……”
话音未落。
她心里还在打抖,怕魏弃那疯劲一上来,要挖自己的眼睛怎么办?
可等了半天,她既没等到挖眼睛的痛,也没被他掐脖子,只有他的手在她下巴轻轻挠过、一阵细碎的痒。
魏弃说:“我饿了,你做了什么点心?”
沉沉霍地睁开眼来。
“芽麦圆子,茯苓糕,绿豆糕……对了,我还给殿下煎了蛋饼,在、在灶上热着呢!”
魏弃转身往小厨房走去。
留下身后的谢沉沉一脸劫后余生表情,不住摸着自己那“逃过一劫”的脖子,呆了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,自己竟然就这么平安度过了?
结果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。
“谢沉沉。”魏弃走了几步,突然回头。
沉沉吓得一抖擞,慌忙抬眼看去。
廊下春风轻抚,吹起少年颊边几缕碎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