爬是爬上去了,谁知衣服勾住了树梢,腾不出手去解,所以,下不来了。
“胡、胡说!”
被拆穿了的谢沉沉只觉颜面无存,忙攀在树上心虚地解释:“我这就下来……”
说着,一手努力抱住树,另一只手便要努力去够那缠在树梢上的裙纱。
“少夫人!少夫人万万不可!”
顾叔目呲欲裂,当即伸手厉声制止。
谢沉沉:“……?”
不就是爬个树,这老伯怎么这么紧张兮兮的?
还有……少夫人?
这是在叫自己?
她一脸茫然地看向魏弃。
至于魏弃——他此时终于也体会到了谢沉沉那种犹如在火上煎,两面不是人的感觉。两人四目相对,一时无言。
魏弃走近树下,抬头看她,问:“真当这里是自家后院了?”
沉沉连忙赔笑:“奴、奴婢……”
在宫里几百年没遇到过“玩伴”,这不是一不小心输疯……不对,玩疯了么?
魏弃看着她,一时无言。
心想这厮只一会儿没看住就能爬上树,下回,是不是直接要上朝华宫房顶揭瓦?
哦。
不过……没有下回了。
她该走了。
明年这个时候,她应该已经在江都城的家中,做清清白白的谢家女,等着考上状元的小书生回来娶她做妻子。
过几年,他们也许会添置一处这般寻常的宅院,再几年,她的孩子也会到调皮的年纪,到那时,挽起妇人发髻的她,大概也会站在树下,嚷着要自家的小孩滑下树来吧?
风起,槐花落。
他定定看向她。
眼神掠过她皱成八字的眉,飘忽的眼,心虚到往左撇又往右撇的嘴唇。
几年后,几十年后的她,会是什么样子呢?
魏弃突然想。
他从不信世间有鬼神,唯独此刻,倒是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若是死后能做一只游荡世间的鬼,想来也是很好的。
他此生困于深宫,还未来得及见休明盛世,大好河山。
死后做了鬼,大概才能真正做一回自己,花上许多时间,走遍这世上的路,看遍世上形形色色的人。
再之后,等到走不动了,老了——如果“鬼”也会老的话。
他想找一个地方休息的时候,也许,他便会寻到她的家中去,做她家中的一颗树,一株花草——
但,倒也不是因为……喜欢。
不是喜欢。
他想,自己只是觉得,有谢沉沉在的地方,那个家,必然是很热闹的。
他想在一个热闹的地方闭上眼睛。
死前的最后一刻,还有人轻唤他的名。
如此这般,好像也不枉费,痛苦地走过这人间一遭了。
“……”
沉沉紧抱着树,望着树下仰头看她的少年,不解地歪了歪头。
还未来得及思索那一刻他眼底的晦涩究竟为何,肩膀却先一重。
只一息过后,她便在顾叔的惊呼声中,被魏弃拎鸡仔似的拎下了树。
第37章 发妻
“少夫人!”
顾叔跑过来, 几步路的工夫,竟吓得老脸煞白,眼神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沉沉。
直到确认她无事, 这才长舒了口气,又有些埋怨地侧头、看向自家大公子。
那眼神里意味分明:怎么都是快当爹的人了,还这么没轻没重?
魏弃装作没看见, 背手站着。
旁边的沉沉扶着他站稳身子,回过神来,却没忍住困惑地皱眉:心说为什么这老伯, 忽然便改口叫自己少夫人了?
她只觉其中误会颇大, 开口想解释, 可转念一想, 婚书都给了,魏弃也默许,万一自己矫情起来惹了他生气,他让自己还银子怎么办?
沉沉瞟了一眼身边人。
心说反正……叫两声也不会掉块肉。
思及此,索性装作没听见,见顾叔仍一脸不放心,又忙宽慰道:“阿伯,别担心, 我真的没事。”
她说:“你别看我瘦,可我很有力气的,我在宫里, 一个人能挑两桶这——么大的水。不过是爬个树而已, 方才就算殿下不救我, 我自己也能下得来。”
说着,她拿手比划起水桶的宽度。
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顾不离, 大有一副“看姐姐我多厉害、我可不是什么花架子”的自证架势。
怎料这话没安慰到顾叔,反而把人吓得一脸惊恐,又连连摆手道:“少夫人日后万不可这般劳累!当心您腹中……”
腹中?
腹中什么?
沉沉低头看着自己吃饱喝足后微微鼓起的小肚子,又看向身旁,额角青筋隐隐抽动的某人。心下好奇,正要细问。
“顾叔,”魏弃却及时抢在她之前开口,毫不犹豫道,“我不便在此久留,这便带她走。”
......
沉沉早晨出宫时,两手空空,犹如被拴着绳子放出笼去的雀鸟,说是自由,也自由得束手束脚。
待到暮色苍茫时,她踏上回宫的路。
马车里,却已塞满了东一包西一包魏弃为她购置的衣裙脂粉。
途径来时的商街,原本阖目养神的少年忽的撩开车帘,低声说了句“停车”。
随即摆手,招来路边、那抱着稻草靶子沿街叫卖的小贩。
沉沉起初不解其意,直到隔着帘子一看,望见那一串串红艳欲滴的冰糖葫芦,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