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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华令(重生)(9)

魏晟听他说得坦然,微微一怔,表情却几乎立刻变得微妙:帝后之间,相敬如宾多年,哪里有过这般你侬我侬的时刻?这份寿礼送出手,又如何能讨皇后的喜欢?

他想提醒,转念一想,自己懂的道理,魏弃又何尝不懂。

只是这个弟弟一向脾气古怪,心思深沉,他从前也试过规劝,却每次都是做无用功,次数多了,他也不愿白费口舌,反而落得个两边不讨好。

思及此,魏晟轻叹了口气:“罢了,也是你的心意。”

又道:“对了,此番南下数月,我带回许多新奇玩意儿,也给你带了个好东西。”

......

沉沉正在房中胡思乱想,冷不丁一抬头,发现魏弃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,吓得肩膀一抖,“殿、殿下。”

该死,怎么有种肖想他人被当面抓包的羞耻感!

谢沉沉,你清醒一点,这位九皇子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疯子!

沉沉满脸心虚,眼见得魏弃手里拎着一团雪白向自己扔来,手忙脚乱接住。正要问这是什么,却发觉手上这团东西正在颤抖,发出细小的、呼噜似的嘤咛声。

活的!

谢沉沉大惊失色。

魏弃说:“找个地方把它关起来。”

那你把它扔给我干嘛?

沉沉过去曾陪小堂弟养过狸奴,知道这东西金贵又难伺候,稍一不慎便病,还不能受惊吓,吓了便容易死,更别提这只看着这么小、这么瘦弱的了。

她摸不清魏弃到底要养还是要杀,一时间欲哭无泪,只得追上去解释:“可是殿、殿下,它这么小,关起来不吃不喝,活不过隔天的。”

魏弃说:“死了就找个地方埋了。”

……不愧是你啊!

谢沉沉立刻停下脚步,不追了。

只捧起手心这只雪白的小狸奴仔细端详,见它两眼一金一蓝,蜷在她掌心,一双眼睛不安又警惕地四处转,瑟瑟发抖,不知为何,却竟莫名有了点……同病相怜的感觉。

关哪不是关呢?

沉沉给自己找借口:那就关我房里吧。

沉沉把冷得发抖的狸奴塞进自己的被窝,转头去厨房鼓捣出一碗米汤,拿来喂它喝下。

“嗯,不过,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,”边喂着,沉沉又自言自语,“你这么瘦,好怕你养不活……”

她倏地灵机一动:“有了,不如就叫你肥肥吧!”

小狸奴呛了一下,胡子上沾了米粒,凄凄惨惨戚戚地抬头看她。

*

魏弃又做梦梦到那碗兔子汤。

尝到嘴里,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,事后他也的确抠着喉咙全都吐了出来,恍惚间,却总觉得并没有吐干净。因为那种搅动脏腑、翻江倒海的感觉,在之后的许多年,仍然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他。

“殿下、殿下。”

再然后,那只兔子就变成了小宫女的脸。

她在自己的掌中颤抖,两眼盛满泪水,说:“殿下,我想活下去。”

可谁又不想活下去呢?

这并不是个多么独特的愿望,也并不值得他放过她,相反,他很乐于看到她眼里希望破碎而泪流满面的模样,甚至带着恶意地想,这回又是什么新把戏?

他四岁丧母,母亲被鸩毒赐死时,曾经哭叫着求行刑的太监把他抱出去,不要让他看到自己濒死时的丑态,可母亲死了,并不知道,他与她死后七窍流血的尸体关在一起,关了足足七天七夜;

他在朝华宫中,如阶下囚一般度日,乳母蓝氏也曾说,“奴婢对殿下之心,日月为证,天地可鉴”,可他也亲耳听到蓝氏与皇后的人密谋,说在他每日的饭食中下药,长此以往,他病情加重,必被心魔所控,“届时他再病发,便可说是自戕而死……”——他还记得蓝氏被他药死时,那不敢置信又惊恐的表情;

而他公然叩求、彻查蓝氏暴死一事的真相,本就是回敬那位皇后娘娘的一份“大礼”。

后来者四五六七,或被收买,或被恫吓。

更有甚者,夜半叩门,自荐枕席,说深宫寂寞,聊以慰藉。

褪尽衣衫后赤条条的身躯,也盖不住那眼神背后弥天的贪欲。到最后,却都只剩下被他吓得哭叫着高喊饶命、仓皇奔逃的背影。

脏。

好脏。

她们做的食物脏,身体也脏,眼神更脏。

这座朝华宫,是宫人们心知肚明所以闻风丧胆的“冷宫”,亦是他余生的牢狱。

是老太监腌臜的“后院”,是皇子们看笑话的去处,这里容不下一个从始至终无所求的人。

他不信有这样的人。

——披着兔子皮,想在他掌心干干净净地来,干干净净地死?

不。

他不会让她如愿。

正如他留下她的命,就是为了不给她真的成为第二只兔子的机会。

......

“殿下、殿下……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谢沉沉站在殿外,殷勤地拍了好半天的门,里头都没传出丁点动静。

她心想,难道今天魏弃睡过头了?

可他明明每天都是卯时起的呀?

沉沉正犹豫着,考虑要不要接着扰人清梦,便听见门闩被取下的声音,再一抬头,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、披散着头发的魏弃已经站在自己面前。

她早已习惯成自然,立刻端出一脸狗腿的笑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。

“殿下,”只不过那笑里又还有些心虚,她小声问,“奴婢打扰到您了?”

魏弃一般不回答明知故问的问题。

沉沉立刻会意他的眼神,结结巴巴地直入正题:“奴婢、不过奴婢也不是没有正事,奴婢是想问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