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沉先把今日攒下的糕饼偷偷塞给几人,这才把食盒里剩下的食物一一分发,发完一车,又再去搬一盒。
直到把近百余人的馕饼都分发完毕,末了,借着收食盒的空档,又绕回了方武那辆马车旁,探头进去。
“姑娘,计划如何了?”方武小声问。
“他喝了,没有发觉异样,”沉沉环顾四周、确定没人偷听,亦压低声音回答,“今晚,那药性应该就会发作——我们今晚就跑。必须赶在他们之前,传讯定风城的守将……”
告诉他们,突厥已在暗中和燕人结盟。
此行先锋、即是要借魏人之名骗开城门。只等援军赶到,共夺定风城,便可逼魏军前线回防。
沉沉没读过兵法,也不晓得何谓两军包夹。
但之前方武巧用举例的一解释,她也就懵懵懂懂地明白了:意思是,如果不及时传信,等到定风城丢了,殿下就得被他们包饺子似的、夹在中间生吞。
那怎么得了?
所以,跑,必须得跑!
第43章 阳谋
是夜。
阿史那金以手支额, 问半跪在跟前的亲卫:“英恪现在到哪了?”
“回禀王子,英恪大人从魏都出发,日夜兼程, 三日前,已于石水坡与雾狼军会合,现正在赶往此地的路上。”布兰不敢怠慢, 忙以右手抵肩,恭敬回答。
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大人在信中特意嘱咐我等, 定要按原计划从缓前行, 至边境后, 再行改换旗帜、以平民商队身份入定风城。待其至, 里应外合,一举夺城。”
“他倒是想得周到,生怕我不按他说的来?”
阿史那金闻言,当即冷哼一声:“一个魏人,如今倒成了我军特勤,敢压在我头上说话了。”
“父汗当真老眼昏花,怪不得被那赵贼压得抬不起头来!”
“……王子!”
布兰听他言无顾忌,忍不住出言提醒。
然而, 话说出口、方觉自己鲁莽过头。
不等阿史那金说话,他立刻又跪倒下去,冲人重重叩首, “是布兰多嘴——请王子宽恕。”
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絜, 膝下共有十五名子女, 而阿史那金居第九,乃阿史那絜的发妻所生。
这位温柔和顺的可敦在生下阿史那金后, 很快因大出血而死。阿史那絜悲痛欲绝。从此,便对年幼丧母的阿史那金宠爱非常——
他们这位大可汗,曾是出了名的嗜血好战,残暴悖戾。哪怕是亲生子女,稍有不顺,也是非打即骂。甚至曾有王子因不遵军令,被其亲手鞭笞至死,可他却唯独容许阿史那金、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儿子事事娇气金贵,任意妄为。
正如此次与燕人联盟、本是国之大计,由英恪大人代为商谈,同燕人拟定计策。
阿史那金却不知从哪听说了消息,偏要插手其中,大汗思虑再三,最后竟也准许了他这么个从没出过草原的王子、领了关键的先锋之职,还派遣心腹亲卫护卫左右。
他们这些亲卫接到的第一任务,甚至不是确保万无一失夺下定风城。
而是不惜任何代价,不择手段,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阿史那金的安全。
阿史那金自然听出布兰话里的提醒慎言之意。
无奈离经叛道的事做得太多,骂一句老眼昏花,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,他哪里会放在心上?
是以,亦只懒洋洋打了个呵欠,轻揉太阳穴驱散困意,又道:“起来吧。英恪此行,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,险些耽误正事、也非要去一趟魏都,”他说,“怎样,有没有如他所愿,找到我那位小姑姑?”
昔日祖氏迎突厥公主为妻,有此联姻在前,方向突厥借兵。怎料,魏、赵合谋,提前断突厥十万大军于赤水关外。
祖氏畏死,临阵溃逃,走前将皇室中人屠杀殆尽。
逃亡路上,突厥公主却又为其诞下一女,成了那昏庸君主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。
然而,随着祖氏被赵莽斩首,公主惊骇而死,此女亦流落在外,多年来,再未有人寻得其踪迹。而这,也成了那位突厥公主名义上的亲侄儿——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絜,余生不可抹去的一块心病。
也正因此,当大魏朝中的祖氏旧党来信求盟,英恪献计,提议找回这象征着“两朝友好”的唯一血脉时,倒是正中了阿史那絜的下怀。
可十余年来,阿史那絜已向大魏派出无数探子寻人,始终杳无音信。渺渺人海,要找一个或许早就被刻意抹去痕迹、甚至早就死去的少女,又岂是这么容易如愿的?
果然。
“大人信上未曾提及此事。”布兰摇了摇头。
“那便是没找到了。”
阿史那金顿时面露讥诮之意,忍不住冷笑道:“也是,他若找到,早就四处邀功了,哪里还用我问?”
“其实王子,英恪大人他……”
“嗯?”
布兰话音一顿。
心知眼前这位小王子对英恪的敌意非比寻常,一时也只能把想说的话吞入腹中,低头不语。
阿史那金早对他这幅面服心不服的姿态颇为不满,见状,当即猛地摆手,示意他滚出去。布兰不敢违背,只得应声告退。
然而,人还没下马车,却忽听身后传来“砰”的一声,似某种重物落地的钝响。待他再回头看,阿史那金已然双眼紧闭,一头栽倒在面前矮几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