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独今日,无论他们怎么嘲弄,阿史那金都始终紧闭双眼,毫无反应。
两人慢吞吞绕了一圈再回来看,见他竟又吐了一地酸水。
囚室本就狭小不通风,此刻更加恶臭难闻,两人不由都齐齐退了半步,捏住鼻子,一脸鄙夷。
“大哥,”年轻些的狱卒问自家老大,“他该不会要死了吧?”
“能有这么娇气,死了就算了!”老狱卒“啐”了一声,“身上一没伤二没病的,整天好吃好喝地供着,也能病死?”
但话虽如此,这人毕竟身份不一般,若是在牢里出了什么事,他们也不好向上头交代。
思及此,老狱卒眉头微蹙,到底还是指挥着手下去向管事的禀报一声。
结果,人前脚刚走,来换班的狱卒又押了个“新人”进来。
“陈仲,今个儿这么早便来了?”
老狱卒闲得无聊,干脆上前与同僚瞎扯两句。
见那小囚犯个子矮矮,瘦骨伶仃的模样,实在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,又随口问道:“怎么把这种豆芽菜也给抓进来了?娘的,最近牢里都不够住,个个还不要命似的往里挤。”
“还能有什么?又是城外兴风作浪的呗,”陈仲苦笑道,“最近上头下令封城,只出不进,外头的流民宁可蹲大狱,也不想在城外风餐露宿,都快挤破头了。也只能找几个刺头抓。”
“刺头?”
狱卒瞥了一眼老陈手里那瘦瘦小小的身影:“就他?……”
语毕,话音一顿,突然又面露诧异:“不对,等等,还是个姑娘?”
“是,年纪不大,一小姑娘,心思倒挺多。”
陈仲道:“听说本来抓的不是她,是长生那个小野种,俩人应是一伙的。长生怕被抓——大概也清楚被抓了之后绝无活路,她讲义气、给人打掩护断后。结果,长生是逃了,但留下她……可不就被抓了个正着么?”
老狱卒一听“长生”这个名字,不知想起什么,顿时一脸晦气地连连“呸”了两声。
见陈仲领着那小姑娘往里走,忽然又伸手拦住两人,硬邦邦道:“不必找了,”老狱卒道,“我这有个最合适的地方。正好,里头那个快要病死了,让他们互相‘照顾照顾’。”
说完,也不等陈仲反应,便一把拽过他手里垂眉顺眼的小个子,径直走向牢房最深处。
牢门一开,利落一踹——
......
沉沉被他那正中后心的一脚踹得头晕眼花。
趴在地上,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,吃力地半直起身。怎料,随着五感渐渐复位,又被那扑鼻的臭味熏得险些当场呕了出来。老狱卒见状,在她身后怪笑一声。
她心中暗道不妙,隐约间,又瞥见不远处那稻草铺上侧躺着的人影,知道自己还有一位“狱友”,更加不敢闹出太大动静。
想了想,只得紧捂口鼻,几乎是手脚并用着爬起,又找了个角落抱膝坐下。
至此。
借着牢房过道处昏暗的烛火,她终于“得空”打量四周:被占用的稻草铺、久无声息的“狱友”、角落的便桶、被人打翻的一地馊饭,还有,墙角窸窸窣窣爬过的灰老鼠,和就在她脚边盘桓的几只臭虫——她盯着看了半天,末了,面不改色地一脚把虫踩死。
这里便是定风城的牢房?
她……这到底算是“无心插柳柳成荫”地进了城,还是一脚踩进了更深的泥潭里?
沉沉闭上眼,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:
自那日见到谢缨,她便一门心思想要进城。
可没有户籍文书、加上定风城守将下令城中只出不进,她与长生的生活简直比那些流民的处境更糟。
左右无法,她也只得带着长生、一直在定风城外徘徊,寻找入城的机会。
起初她以为,按照长生缠上她时所说的“要吃饱饭”的单纯理由,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,他定是挨不过去、要弃她而去的,为此,还特地把身上存着的最后那点银两分了两份。一份留给自己,另一份给他,叮嘱他能跑多远跑多远,尽可能远离战场。
然而,长生没有跑。
不仅没有跑,因为银两买不到食物、眼见着就要弹尽粮绝,饿了两日的他,甚至面不改色地把那匹名为“赤血”的枣红马招到跟前,手起刀落,一刀毙命。
两人靠着马血马肉缓过了一口气。
谁知,却也正是他这身驯马杀马的本事,让附近的流民一下认出了他。
忽然间,便一口一个“野种”地齐齐围拥上前。
【就是这个野种!是他偷了我们马场的马,不知道使得什么巫术,领着那群马把城里搅得一团乱!】
【我阿叔就是被那些马踩断了腿,成了个跛子!】
【他娘是个吃里扒外的贱/货,他爹是燕奸!】
【把他抓起来交给城主!】
【不、扒了他的皮献给城主!】
【先打断他的腿!再拔掉他的舌头……不能让他再用那些邪门的巫术!】
沉沉是个外来客,不明白他们眼中的仇恨和鄙夷从何而来。
但她清楚地知道:如果让长生落在他们手里——他们一定会杀了他。
不问缘由、不容求情地,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,然后杀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