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的信任,她自始至终未曾放下的爱恋。
他们之间布满狰狞的碎纹,一个不慎,便是满地的残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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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昀这几日颇为心神不宁。
此时的漠北天昏地惨、月色无光,营帐间点点火光摇曳,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前世大楚在与北狄的纷争中国力渐弱,后头更是吃了好几场败仗,也不知他若是没有回到十年前,大楚又该是何种模样。忽察尔的长子有勇有谋,若是成长起来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。
所以他改走了武路。若要问什么样的法子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让自己壮大起来,无疑是征战沙场。他因此光明正大地组建了自己的势力,谁要对他不敬,都得先掂量掂量褚炮军的分量。
“宁远。”谢昀唤了一声,帐子外头便进来一人,“京城那边如何了?”
宁远无奈一叹,“王爷,京城还没有消息传来。”宁远都不晓得这是他家王爷问的第几遍了。
“王爷,今日突袭告捷,您也应当累了,便早些睡吧。”
谢昀随意点了头,和衣半躺于榻上,于昏暗的月色中,缓缓从衣襟里取出一条绯红的发带。这是他在阿容八岁时从她的发间取下来的,那时候阿容因着头发散乱了还瞪了他一眼。
他真想告诉她,在前一世的时候,她还亲手送了一截亲丝给他。没想到这个神智清醒的阿容竟是连一条发带也不愿给了。
罢了,他权当这绯色发带就是前世那一缕青丝了。
他将发带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,眼神柔和到极致,与战场上的冷厉模样浑不似同一个人。
只要一想到这场战役告捷后回到京城时,阿容便是崭新的阿容,是可以与他共结连理的女子,他便觉得人生极为美好,教他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也能寻到柔软的希望。
阿容,等我回来。
谢昀满足地将发带妥帖收好。躺下身子时心头突然一悸,谢昀敛眉忍耐片刻,抽痛感渐渐消去,却是叫他颇为不解。
他从没有这毛病,方才也不知是何缘故。
作者有话要说:终于交代了雪照的经历,他是我又喜欢又心疼的一个角色。世界以痛吻他,他依旧温柔。
☆、出殡劫棺
大楚皇陵建在燕山主峰之下, 被燕江环抱,风水极好。
今日便是容昭公主下葬的日子, 皇上下旨追封容昭公主为孝德容昭公主。
出殡的队伍途径兴安大街时慢了下来, 沿途人家皆摆出了路祭,看得出, 百姓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很有好感, 这些看着棺木的眼神都充满了惋叹。
漂亮又乖巧的女儿,养到了十三岁, 还未出阁便夭折了,实在是可惜。
漫天挥洒的纸钱中, 阿容带着面纱遥遥看着“自己”的送葬队伍, 易云长无言跟在身后。
人人都在哀叹公主的夭折, 阿容眉眼冷淡地听着,心里却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,她回不去了, 永远。
这就是母妃要的结果吗?将她送走,母妃的秘密就永远守住了吗?阿容心思翻涌, 觉得有些悲哀,悲哀自己到头来竟要看着自己的“遗体”下葬,悲哀她的母妃像割去腐肉一样抛弃她, 像抛去一段不堪提起的过去。
母妃曾经那么喜欢爹爹,曾经那么痴迷地看着自己这张肖似爹爹的脸,不是吗?
此时的阿容并不晓得珍妃的计谋已然被识破,就是晓得了, 大抵也只是笑笑。
看,她不仅被母妃抛弃了,连那父皇也选择了将计就计。
“姑娘……”易云长见阿容露出的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,心下有些难受,不自觉地出言唤她。
阿容头也不回,却轻轻笑起来,“从今开始,我便姓晏了,唤我晏姑娘吧。”她的语调平常,好似极为轻易地接受了现实,易云长听下来,却更为难受。
他偶尔还会想起娘亲在那破旧的胡同中凄凉死去的场景,虽不至于执念绕心,却仍是有些难过,耿耿于怀。他的娘亲至死都没有盼来抛她而去的负心人。
现在他却见到了更为无奈的事。他的娘亲疼他入骨,眼前这个少女却被母妃亲手抹去了一切。
从此世间再无容昭公主。
阿容不再说话,只默默地看着出殡队伍在唢呐鼓乐声中渐渐远去。
突然,一道黑影闯入视线,极为迅疾又极为轻盈,像一只黑色的燕停在灵柩之上,又似凶猛的皂雕,竟抬起了灵柩,携而远去。
人群先是呆愣了一瞬,随后看着那劫棺的人影讷讷不知言语。
“造孽啊,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安息!”
另一个目露精光的男子道,“莫不是这棺材之中装了绝世珍宝?定是了,堂堂公主的陪葬品怎会是凡物?”
旁边的人驳道,“那也不能发这缺德财吧!要损多少阴德?谁知道会不会堕入畜生道呢?”
而出殡的队伍已是个个面无人色,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。
灵柩被劫,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难得一见的,不少人都暗暗记下今日之事,日后喝酒饮茶时好与人说道。
至于劫棺之人是谁,无人知晓,也没有多少人关心,左不过是那些贪财的亡命之徒,连皇家的灵柩都敢劫,大抵是穷疯了。
阿容愣愣看着那道消失的黑影,却无法自抑地痛哭出声。
这便是她的亲爹啊,就算是以为她死了,也不会抛弃她的。
她被相处了十多年的母妃亲手抛弃,那只见了几回面的亲爹却不管不顾地连她的“遗体”都要劫走,多么讽刺的一幕,阿容却全没有心酸讽意,而是盈满了感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