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浓,月光似瀑布泼洒林间,原是明月已升至中天。木莎跟着走出来,看一眼危怀风匿在月夜里的轮廓,忽然一笑。
“笑什么?”
“你好像比你爹更高一些了。”木莎仰头看他,在二人头顶比划了一下。
危怀风似有不满,撤肩让开,身形微僵后,闷着脸往前走。
木莎收回手,腹诽一句“臭脾气,可真是越来越像你老子了”,抬头时,看见天上挂着一大轮冷幽幽的月。
那月太大太亮,令她思绪一晃,像是回到了多年前。
那是出征前一夜,危廷把她从床上拉起来,要她陪他在廊里煮酒赏月。他并非话多的人,可是那一晚,他一个人说了很多,很久。从在平蛮县的初次相遇,说到俘虏营里的大打出手,再说到后来的互相欣赏,情意相投。说到他平生头一次厚着脸皮,诓她不要再走。说到成亲以后,他们一起在危家老宅里莳花弄草,养育爱子……
最后他说:
“月亮山里的月亮,你还没有带我去看过。”
第63章 真相 (三)
次日凌晨, 岑雪被一阵哐哐当当的声响吵醒,睁开眼看,竟是狱卒在打开牢房门上的铁锁。
“姑娘, 请吧。”
在被关押两日以后, 岑雪与徐正则得以释放。
前来放人的是个圆脸浓眉的狱卒, 见人笑笑的, 说是今日一早国主便派人来传令, 要给岑雪、徐正则二人放行, 至于危怀风, 则早便于昨天夜里被接走了。
“是国主陛下派人来接的吗?”岑雪想起危怀风的真实身份,猜想他提前一天被人接走,必然与国主有关。
狱卒果然点头:“是陛下跟前的格鲁大人亲自来接的。听说接人时,格鲁大人的态度还很恭谨。姑娘, 那危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,怎么国相谋反,半点没连累到他, 陛下反而像是很看重他呢?”
岑雪听他这么说,便知道国主——也就是危夫人没有对外公开危怀风的身份,这些年来, 她一直谎称是从云诏回来的,为稳住人心, 估计不会承认她与危怀风的真实关系。念及此,岑雪摇头表示不知。
狱卒挠挠头,说了些奇怪一类的话,不再往下究问。
岑雪走出牢房后, 先是看见了已从隔壁出来的徐正则,然后转头往走道尽头看一眼, 询问道:“云桑姑娘呢?”
“云桑小姐不一样。”狱卒收回神,严肃道,“国相谋反,差点杀了王女殿下,现在被关押在天牢里,听候发落。云桑小姐是他女儿,不可能那么容易被释放的!”
岑雪心头一黯,抬眼去看徐正则,后者状似无谓,却从袖里拿出一块银锭,交予那狱卒,说道:“劳烦照拂一二。”
狱卒知道他便是先前要与云桑成亲的那一位中原郎君,嘿笑一声,承诺道:“徐公子放心,国相造反那日,云桑小姐并不在场,论罪的话,最多就是流放,不会丢掉性命。至于这两日……”他搓一搓手里的银锭,笑,“我会尽心竭力,不让云桑小姐受苦的!”
“多谢。”徐正则不多言,点一点头后,举步离开。
※
离开天牢后,晨风吹来,散开身上的阴冷湿气,岑雪仰头看着熹微的天色,想起两日前的情形,恍惚有种隔世感。
“你可要去寻危怀风?”徐正则在一旁问。两日囹圄之苦,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狼狈的痕迹,白衣染尘,下巴一圈淡淡青茬,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平日里落拓许多。
西羌一役另有隐情,按照先前的推断,庆王与岑元柏十有八九难辞其咎。岑雪想,危怀风昨天夜里被危夫人派人接走,多半便是关于此案。
危夫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呢?
岑雪不知道,但她想,比起危家的答案,她更应该向父亲要一个答案,要一个岑家的答案。
“先不去了。”岑雪摇头,危怀风才与危夫人相认,这两日,心里估计装不下旁的事。如果当年那件事与岑家有关,他大概不会想再见到自己;如果无关,等他缓过来后,彼此再见面不迟。
徐正则看她一眼,似已猜出她内心所想,说道:“也好,这两日身心俱疲,我们先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,稍作休整,事后再与危兄商议寻宝一事。”
岑雪一愣,本来都快把这件事忘了,听及此,这才反应过来徐正则先前为何要提危怀风——因为另一半藏宝图仍在他那儿。
“师兄可真是……”岑雪感慨,又因自知惭愧,后面那声揶揄便没再说。
徐正则微微一笑,并不介意的模样,替她说道:“真是什么?贪财?功利?抑或无情?”
“没有。”岑雪抿唇,想起先前找错宝藏,责任大半在于自己寻错方向,认错道,“此事关系重大,本该严肃待之,先前是我自负误判,意气用事了。”
“又没责备你,胡乱检讨些什么?”徐正则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,接着往前走,便欲再说些什么,耳旁忽响起不合时宜的“咕噜”叫声。
岑雪尴尬地捂了肚子。
徐正则一愣后,蹙眉:“狱卒送的饭食,你一样没吃?”
“莫非师兄吃了?”岑雪反问。牢房里是有饭食的,然而样样一股馊味,难以下咽,岑雪也不是说一样没吃,但这两日,吞咽下去委实寥寥。
“嗯,吃了。”徐正则一脸认真,“都吃了。”
岑雪讶然,看一眼他,更有种莫大的惭愧感,心虚地转开头。徐正则在心里叹气,眼往前看,见拐角后便是大街,依稀有一爿爿铺面,便道:“过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