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草把疲惫的目光从楼外收回,失望道:“姑娘,这个点都不见人,世子大概是不会来了。”
“再等一等。”
岑雪坐在案前,投在外的视线往回一略,看回茶盏里的叶芽。今日她与王懋约定的时间是未时,现在已过去快两个时辰,他没来赴约,也没有派人来说明缘由,要是再不现身,应该便是成心要晾一晾她,借以训斥的意思了。
岑雪知道他心有所属,本来就不愿意娶她进门,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,更是对她厌烦不已,可既然厌恶,为何不反抗一下这桩婚事?
这时候还不肯来会面,难不成是以为她找他是要诉衷情、表愧怍?
岑雪啼笑皆非,倏而又感委屈,想着下一回要不干脆修书一封,在信里把不想与他成亲的内容全写上算了,便在这时,一角衣袍掠入视线,在案几对面坐下来。
岑雪抬头,看向来人,神色错愕。
第67章 回府 (三)
“师兄?”
大雨滂沱, 雅间里飘着薄薄一层雾,来人一袭白衣,盘坐在茶香袅袅的案几前, 修眉星眸, 端方从容, 正是徐正则。
“他不会来的。”
因为知晓岑雪今日的来意, 徐正则不拐弯抹角, 径直告诉她今日之约的结果。岑雪略感意外, 毕竟为防止被岑元柏发现, 她来与人私会的事进行得隐秘谨慎,除岑茵这个中间人外,并无第三方知晓。
“是茵儿是告诉你的?”
“没有,猜的。”案上的一盏龙井已凉, 徐正则示意春草换茶,泰然说道,“你不想嫁入王府, 可是改变不了师父与王爷的决定,既然在那里无计可施,自然便会来找王懋。”
“那你又怎知, 他今日一定不会来?”
“因为他不想,也不敢来。”
岑雪微微颦眉:“不敢?”
徐正则说是, 转头望一眼栏杆外渺茫的雨雾,道:“王懋虽为世子,可为人软弱,优柔寡断, 没有王爷十分之一的胆略与魄力。两家联姻不变之事,是王爷亲口承诺的, 他若敢反抗,早便抗了,何必等到这时?再说,因为你二嫁之身,他得以保全那一位怀孕的婢女,若是与你悔婚,便意味着以后要另娶贤妻。为大局着想,王府不见得还会容许那婢女把孩子生下来。”
换句话说,王懋可以保全那爱婢,靠的就是岑雪狼藉的名声,要是以后娶的是另一位名门贵女,那怀孕的爱婢便该按家规惩办,堕胎处置了。
岑雪不齿道:“所以,他是既不想与我成亲,又不敢与我一起抵抗这桩婚事?”
“便如你说的,男人牺牲姻缘,不过是牺牲一个正妻的位置,并不妨碍他与心上人花前月下,生儿育女。你们的代价本就不一样,他当然不会是你的盟友。”
岑雪倍感悲哀,想起嫁入庆王府以后的人生,更感觉胸口里膨胀着难以压制的愤懑与不甘。父亲与庆王那里基本是无转圜余地了,如果王懋也不能成为突破口,那她该如何改变联姻的宿命?
难道,这一生就注定要被囚禁在那座陌生的宅邸里,活在他人的厌恶与蔑视下吗?
“不过,关于联姻一事,你也不必过分操心。毕竟不想看这门亲事落成的人,并不只有你一个。”
春草送来了刚换的新茶,徐正则手执壶耳,倒了两盏醇香的龙井。岑雪从他话里听出弦外之音,心神微微一振:“师兄是说,父亲的政敌也不想看见我嫁入王府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还有谁?”
“危怀风。”
岑雪一震,全然没有想到会在这一刻听到危怀风的名字,刹那间脑袋里竟有点发懵,半晌才道:“我已烦不胜烦,师兄就莫要再说笑了。”
“你当真以为我在说笑?”
岑雪怔忪,想起与危怀风的那一段关系,有一种不知名的悸动在暗处扩开。
自从夜郎一别后,她与危怀风再无联络,倒是徐正则,因为怀疑来关城外劫宝藏的黑衣人是危夫人派的,所以一直在派人打探危怀风的动态。听说,在他们离开王都不久以后,危怀风便回西陵城了,走时是一主二仆三人,可没几日,便有一大批车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夜郎,顺利进入了危家地界。
徐正则咬定那一大批车队里装载的就是全额宝藏,岑雪半信半疑,后来又听说危怀风放弃了“匡扶庆王”这一假名号,率领铁甲军旧部与四方八寨的人成功守住了朝廷的一次反叛行动,相信有危夫人的辅助,他不需多时便可成为一支与梁王、庆王对峙的势力。
这时候,他会分出心力来阻挠她嫁入庆王府?
岑雪本能就感觉不会,可是念头一起,那些藏匿多时的情愫顿时如疯长的蔓草一般,顷刻间侵占心口。
出发夜郎国前,他便在西陵城官署里问过她,与他和离以后有何打算,这句话真正问的,其实是她往后的姻缘。后来在月亮山别庄,他借着醋劲来与她确定心意,莽撞又霸道地想要撞开她的心,她不是不懂,只是不能回应,所以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要忘记彼此的身份与立场。
再后来,他果然不再试图问什么,见她时,笑笑地唤一声“小雪团”,仿佛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一个神采飞扬的兄长。
他仍然护着她,念着她,可是他们终究不再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,也不再是危家寨里的假夫妇,他们已回归各自的阵营,在不同的立场里奔波劳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