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一人走出人群,说道:“贵人可还需要招人?”
岑雪回头,看见一名身材瘦高、脸孔黧黑的男人,他是这一群人里最衣衫最破旧,却也是身量最高、眼神最亮的一个,说话声音来中气十足,更有种稳重可靠的气势。
“你要引荐?”
“人在城外,可否?”
“什么人,为何会在城外?”
“衢州难民。”
男人说完,众人脸色皆是一变,岑雪了然,道:“是你的乡人?”
男人点头。
天下大乱以后,各地烽火不绝,衢州便是一处水深火热的地方,据说地方军与朝廷对抗以后,死了足有八万人。大战结束后则是瘟疫,病情一扩散,城里更民不聊生,有力气没力气的都再往外逃难。因为离淮南道近,不少难民都在往江州一带涌,可惜从上个月起,江州因粮食储备不足,不再对外接纳难民,以至于大量无家可归的人徘徊在城郊,俨然孤魂野鬼。
“那些人可都康健?”岑雪询问,因这男人说话时的气度不同于寻常人,眼神里多了两分打量。
“衢州瘟疫爆发乃是半年前的事,乡人于三月出城,在各地辗转流徙,于七月抵达江州,在城外滞留已有一月之久,若是染疾,早已丧命。奴愿以性命为乡人担保。”
男人说话思路清晰,眼神坚定,大概是因要为乡人争取谋生机会的缘故,本来冷淡的眼睛里闪烁着炙热的光。
岑雪莫名有些感动,转念想想,与城里的短工相比,雇佣难民倒是可以省去后续的许多麻烦,便点头道:“行,先去看看吧。”
男人满怀感激,拱手一揖:“多谢贵人!”
※
大概是霉运都用在了王懋身上,后面的事进展得倒是很顺利,岑雪在城郊破庙见到了那一行衢州难民,从中挑选了三十人前往苍鹿山,走前,又吩咐春草留了一些钱粮给那些人的家眷。
乱世里最受难的还是平头百姓,甭管谁成谁败,在战火里挣扎的永远是那些什么都没做,却要为一切纷争承担后果的人。岑雪怀着唏嘘与一种道不明的惭愧,抵达苍鹿山后,按照地图上的标记点,指挥众人开工。
苍鹿山占地广袤,是江州一带最雄伟的山麓,此处位于西南角,离城门有三十里远,后背及左右三面环山,仿佛苍山展臂相拥,从风水上来说,是个极佳的地段,但因古木葳蕤,鸦叫凄切,是以给人的感觉格外荒僻阴森。
坦白说,在这样的一块地皮上修建别庄,怎么看都是有些瘆人的,万幸招募来的这一批人没有多问,特别是后来的那三十个衢州难民,以引荐他们的那男人为头儿,男人说什么,他们便干什么,半句怨言没有,一句闲话不说。
岑雪后来才知道,那男人名叫凌远,祖籍衢州,家里务农,流亡以后,本是打算来江州城里应征入伍的,可惜刚一混进城里,庆王便因财政困难停止了招兵。他没办法,四处找些零散的苦力活做,又因为难民身份,屡遭排挤,所以才会饿成一副颧骨凹陷的穷苦模样。
不过,他体力倒是不差,精神头也很足,埋头干活时,专注而勤恳。大伙在他的带领下,也一日比一日卖力,到第三日时,一人从一丈深的地基底下发出惊叫声!
那时,岑雪待在马车里看图纸,外面突然闹哄哄的,传来各种质疑声、议论声。一名督工的岑家侍从赶过来,汇报道:“姑娘,工地里有情况,说是挖到古怪东西了!”
岑雪心头一跳,知道是挖到了,收起图纸、戴上帷帽下车。挤在地基前的一群人见她赶来,纷纷让开,岑雪揭开绢纱往下一望,但见一丈深、半丈见方的地基里,露出了一大片裹着泥土的木板,想是年代久远,木头颜色已发黑。
“打开。”岑雪难掩激动。
有人不敢:“贵人,这地方荒郊野岭的,地底下藏着这样一大块木板,怕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,您看要不……”
“我既要在这里修建别庄,总不能不管,要真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藏在底下,更要打开来看看才能安心。”
岑雪说完,众人面面相觑,既不敢应声,也不敢行动。那叫凌远的男人突然往下一跃,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跳进地基里。
“凌哥!”
凌远不应,用锄头在黑木板上敲了两下后,仰头道:“下来,帮忙。”
他声音原本就浑厚有力,这会儿带着发令的口吻,更有种斩截的气势。那一行衢州难民果然不敢违抗,接二连三往地基里跳,分散站开,帮着凌远打开木板。
其他人围在地基上方观看,但见泥土飞扬,那一层黑黢黢、沉甸甸的木板被撬开以后,底下又是一层层拼接在一起的厚重木板。
“接着开。”岑雪说道。
有了第一次的经验,后续的工作进展得更快一些,待三层木板逐一被撬开以后,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坑,躺在坑里的,则是两大辆上驷青铜马车。
天子驾六,诸侯驾五,卿驾四,大夫三,士二,庶人一。所谓上驷,即为规格最高的四马一车。换而言之,眼前这一座巨坑里埋葬着的,乃是公卿大夫等级以上的陪葬品。
他们挖到了一座大型墓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