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岑姑娘,请先稍事等候,少爷在前面与将士们商谈军务,一会儿就来。”阔别多日,如今再见岑雪,金鳞心里亦是百感交集,想起上回夜郎国里,危怀风特意交代他与角天不可再唤岑雪“前少夫人”,而要尊称“岑姑娘”的事,更是唏嘘。
岑雪坐在案几前,白皙脸庞被一盏烛灯映亮,额头上残留着被撞伤的痕迹。金鳞放下药瓶,本来准备走了,忽然听见岑雪开口:“史云杰既然在前线伏击你们,你与你家少爷为何会埋伏在南城外?”
金鳞驻足,想起在南城埋伏的这一茬,说道:“姑娘与徐公子来渠城帮史云杰的事,少爷一早便知道了。”
岑雪抬眸,目光清亮:“他派人监视我?”
“两城交战,城外自然要派人监查。”金鳞不承认,但也不否认,毕竟明州一界原属于庆王的势力范围,危怀风来偷城,不可能对史云杰及其相关人员视若无睹。再者,因为夜郎的那件事,危怀风一直耿耿于怀,尽管明面上并不显露,但每回有江州的消息传入西陵时,他总是比任何人都在意。金鳞知道,他心里放不下岑雪,这次来夺明州城,多半也掺杂了一点与岑雪相关的私心。
不过,这些隐秘不是他这个做下属的该提的,金鳞搪塞完,补充:“少爷只是猜中了赶往岳城报信的不会是史云杰的人,而是姑娘。”
岑雪不疑有他,听完以后,越发肯定危怀风声东击西的计谋是真,道:“你们来攻渠城是假,借机偷袭岳城是真?”
金鳞摸摸鼻梁,道:“少爷行事一向不拘常理,姑娘是知道的。”
这便是等于承认了。岑雪垂目沉吟,祈祷徐正则一切顺利,金鳞忽然又道:“少爷今夜把姑娘接来,应是想问一问当初在夜郎的事,我们不会对岑家人动手,姑娘不必担心。”
岑雪眼神微动,看过来,一时竟不清楚金鳞口中提的“夜郎的事”是哪一件事。莫非是指她不告而别?还是指那一批不翼而飞的宝藏?岑雪心潮起伏,便想再问,帐外传来一人声音,说是校尉有事要找。金鳞应下后,对岑雪拱手一礼,转身走了。
岑雪独自一人坐在毡帐里,琢磨着金鳞走前说的话,没留意放在案几上的那一瓶伤药。约莫半个时辰后,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及人声,一人掀开帐幔,低头入内,身着一袭玄色铠甲,腰佩宝剑,英眉亮目,正是危怀风。
算起来,两人相别小半年,按理说,本是不长的,可是这一眼,彼此竟看出一种阔别多年的怅然与悸动。危怀风似乎更高大了,银冠束着马尾,少年意气散了一些,眉目间多出来的是征伐后的沉厉,肤色则更深了,被铠甲裹着,令他更散发英武气质。
岑雪心口莫名怦动,挪开视线,凝着虚空一角不动。危怀风走上来,瞄一眼案几上的伤药,又看岑雪额头,坐下后,二话不说便抓住她胳膊。
岑雪猝不及防,身体遽然绷紧。危怀风能感受到掌心里的那一截纤细胳膊在瞬间抖了一下,本来是打算再冷一会儿脸的,看她这反应,便有些想笑,抿了下唇才道:“帮你擦药。”
岑雪抬头看他,眼底戒备不散,危怀风便松开手,君子而坐,等她同意。
岑雪胸脯起伏了一下,说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
“这儿没镜子。”危怀风道。
岑雪哑然,危怀风看着她窘迫模样,到底没忍住,笑起来,拿起案几上的药瓶,道:“帮你擦,不弄疼你,乖。”
想是这一声“乖”太熟悉,岑雪鼻头微酸,待得回神,危怀风裹着药膏的指腹已擦上额头。
他的手指是练武的手,指腹上有厚茧,擦过皮肤时,留下的是一层酥酥麻麻的痒。岑雪忍耐着,胸腔轻振,不敢去看咫尺间他的眉眼,垂着双目:“你要问我什么?”
危怀风耐心擦药,眸光里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。从分开那一天算起,到今日,整整是一百天。这一百天,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最繁忙、最疲累的时候,可是即使那么忙、那么累,他每次入睡前都还是会想起眼前的这个人。
想起她的笑靥,她的声音,她在危家老宅走廊里寻他的身影。想起月亮山上的那一吻,想起他趁虚而入的告白,以及她酒醒后的赖账。
也想起那天他从王宫里出来,想要找到她,诉一诉心里的烦恼与伤痛,在最无助的时刻得到她的抚慰,可是后来,人去楼空,他找到的只是一个无比残酷无情的结果。
“为何不告而别?”良久后,危怀风开口。
岑雪猜到他要问这个,说出答案:“你与危夫人相认,自有许多私事要处理,我无意打扰。”
“哦。”危怀风声音淡淡的,有点说不上来的情绪,“不是要趁机独吞宝藏?”
岑雪一震,掀眼:“独吞宝藏?!”
危怀风从她眼神里看出错愕,心头微动:“我按照你留下的提示,找到了月亮山里的藏宝地,可是那里已经一无所有。”
“不可能,我只带走了一半财物,剩有十五箱珠宝留在原地!”岑雪反驳,突然想起什么,脸色越发凝重。
危怀风的眼神也变了,当日他循着提示赶往月亮山后,发现的的确只是一片被挖掘后的空地,他想当然便以为是岑雪趁着他留在王宫里的时候独吞了所有宝藏,并匆匆离开,所以失落了很长一段时日。两人早先便半认真、半玩笑地说过要各凭本事夺宝,岑雪独吞所有,扬长而去,不算不仁义,只是这背后折射出来的果决总是给危怀风一种被无情抛弃的错觉,是以后来他想起岑雪时,心里都又痛又不甘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