岑雪沉默,想起庆王背后的那些阴谋与算计,想起危怀风背负在肩上的杀父之仇,又想起父亲与岑家……那种被公道与亲情折磨的纠结痛苦再次袭来,她沉声道:“我没有选择。”
“你有。”危怀风鼓起勇气,“你可以选择我。”
岑雪抬头看向他。
危怀风低头,彼此四目交接,倒映在眼眸里的是奔腾而克制的情绪。危怀风诚恳道:“你选我,我承诺你一世无忧,岑氏一族无恙。如何?”
岑雪内心震动,凝视着眼前这双恳切的、热烈的眼睛,这不是她第一次与危怀风对视,却是第一次以审度的姿态去分辨他的心。
他的心是怎样的呢?
岑雪其实能看见,他的心赤诚而澄净,柔软也坚硬,可以抚慰最沉重的伤痛,也可以抵御这世上最锋利的攻击,可以还所有的混浊以清白,可以让这动荡的天下重回太平。
可是……
“我是岑氏女。”岑雪开口,声音发涩,眼眶里盈着泪光,“我的选择,只能是我父亲。”
危怀风抿唇,琥珀色的眼睛似熄灭的火焰,灰烬底下埋藏着失落与无可奈何,苦笑一声后,他移开视线。
“你要怎样才能放我走?”岑雪言归正传。
“不放了。”危怀风语气顿时变差,负气似的,不再有先前的体贴温和。
岑雪颦眉:“你把我困在这里,不过是多一个累赘,于你并无作用。”
“可要是放了你,你便又会来与我作对。岳城已经有一个徐正则了,渠城再多一个你,我怕会英年早逝。”
岑雪无言以对,继续琢磨要怎么说服他,耳畔倏地响起一记哨声。危怀风吹完口哨,不久后,一阵矫健有力的蹄声从营垒里传来。岑雪循声掉头,看见一匹通身雪白的宝马,差点以为是雪稚,定睛分辨两眼,才发现这一匹白马的鬃毛与马尾是渐变的浅金色,应是危怀风的新坐骑。
“你以前说过想要陪陪我。”
白马奔来后,危怀风抬手拽住缰绳,目光凝在岑雪脸上,忽然说起这一茬,有点像要算旧账的意思。
“是。”岑雪承认。那次在危家老宅,她去找他,是说过想要陪一陪他的话。
危怀风眼底重新明亮起来:“再陪一次,如何?”
岑雪眼眶又开始发酸,别开脸,没有回答。
“不说话,我便当你答应了。”
危怀风最后一次征询她的意见,她没回驳,是预想里最好的结果。他笑起来,伸手在她腰后一揽,上马以后,“驾”一声,掉头往明州的方向疾奔而去。
※
当日傍晚,危怀风麾下五万人撤回明州城。
岑雪这次是被角天迎入城里的,数月不见,这人瘦了一些,想是陪着危怀风四处征伐的缘故,脸色不如以往红润了。见着岑雪,脸上那副笑模样倒是不改,只是开口唤人时多了一分后知后觉的遗憾,一声“岑姑娘”,听着比危怀风那句“哥哥都不叫了”更委屈。
岑雪点头,当着众人的面,不便多叙,走入官署后,跟着角天下榻一间客院。院子很大,朝向极佳,东墙栽着一棵参天的槐树,底下砌着石桌、石凳,看布局,竟与危家寨里的松涛院有那么两分神似。
进屋以后,角天照旧来嘘寒问暖,询问岑雪可有哪些需要额外添置的物品。岑雪环视屋里一眼,发现橱柜榻案,乃至笔墨暖炉等都一应俱全,没什么需要添置的,便叫角天不必再麻烦。
角天走后,却有一行侍女进来,手里捧着绫罗绸缎,欠身行礼,说道:“奴婢奉将军之命,来为夫人添置衣物。”
岑雪发窘,澄清道:“我乃岑氏女,已与危怀风修书和离,请不要再称呼我为‘夫人’。”
那两名侍女对视一眼,略为茫然,先前危怀风吩咐她们来送衣物时,口中称的明明是“夫人”。何况,岑雪入住这间客院,要说与危怀风没有那种关系,谁人会信?
“那……请前夫人收下衣物。”稍加思忖后,一名侍女改口。
岑雪听得这一声熟悉的“前夫人”,无言以对,待人走后,看一眼摆在案几上的一大堆布帛,少说也有十来套冬日裙袄,上前拨了拨,发现从外到里,连女儿家每日要换洗的小衣、亵裤都没落下。她顿时面红过耳,想一想危怀风置办这些衣物时的心思,更感羞臊,把那些衣物一股脑塞入衣橱。
入夜后,角天命人送来晚膳,各类玉盘珍羞,看着便叫人眼花缭乱,不像是一人分量的吃食。
果然,布完菜后,角天嘿笑提醒:“姑娘稍候,少爷在前厅安排军务,一会儿便来。”
岑雪无奈,等人的当口,趁势交代:“能否与这里的侍从说一声,以后不再以‘夫人’或‘前夫人’称呼我。”
角天知道这是岑雪的禁忌,那回在夜郎国,他唤“前少夫人”时便被她说过。可是这里的侍从多半都是明州人,并不清楚危怀风与岑雪假成亲的那些内情,眼下危怀风是占领明州的大将军,他带回来的女人,自然会被默认为是他房里的女眷。
“我也不知为何,这次少爷对外人提及姑娘时,都是以‘夫人’相称。姑娘要不一会儿与少爷提一提?”角天小声提议。
岑雪更感古怪,不懂危怀风为何要如此,看角天不像撒谎,便也不再为难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