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姐妹眼眶含泪,长姐用力牵着两个妹妹,向王玠点一点头后,转身欲走,面前忽然出现一抹茜青色身影。
岑雪弯腰,把暖炉放入她小妹手里,并不多言,只道:“天冷风寒,一切保重。”
小妹的手早被冻伤,被手炉一暖,惊喜得眼里放光,下一刻,匆匆拿给长姐,长姐推回给她,看向岑雪,眼神不再似先前胆怯,诚恳道:“谢谢。”
岑雪微笑,目送金鳞领着她们离开。
危怀风看回王玠,开口:“阁下看着甚是窘迫,想必难处颇多,既然卖女的钱也没拿到手,不如顺便再把自己也卖了?”
岑雪正琢磨着送走三姐妹后,要如何与王玠交谈,冷不丁危怀风来一句这样的开场白,匪夷所思。谁知王玠并不恼,果然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,笑笑说道:“多谢贵人,鄙人命格不好,乃是颗天煞孤星,今年又正巧犯太岁,恐会殃及贵人。”
“无妨,我命硬。”危怀风仍是笑。
王玠的笑意微僵,危怀风环视周遭,发现前方有一家茶楼,指一指道: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移驾前方茶楼详谈,可否?”
王玠岂会不知他意图,算上前三回,这是此人第四次来烦扰他了。史书上记载佚事无数,最烦人的也不过是“三顾茅庐”,看来这人效仿不够,还想要另创辉煌。
王玠心下烦躁,然而展颜笑着,应道:“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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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寒地冻,茶楼里热腾腾的,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。危怀风等人进店,花重金包下一座雅间,王玠进门后,危怀风示意岑雪单独入内。
“你不去?”岑雪意外。
“你没见他冲我笑时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?”危怀风眼明心亮,坦然说道,“我不想招人烦,今日劳驾你代劝一回,若是成功,我践行诺言。”
践行诺言,即是要放她回去,并交还明州城。岑雪心头振奋,却发现从他眼里反而看不出什么波澜,那种怪异的失落感再次袭来,敛神:“我会尽力的。”
危怀风点头,待岑雪进门,关上房门,等在外面。
茶楼不大,雅间里也就是三丈见方,一面楸木雕福禄寿插屏隔开里外两个空间,王玠在外面靠窗的茶案前坐着,手指微屈放在案上。岑雪发现他的指节清瘦而长,一看便是拈花或握书的手,她难以相信,他是如何用这手来打铁砍柴的。
“民女岑氏,见过九殿下。”岑雪欠身行礼,声音是一贯的柔软清楚,“殿下万福金安。”
王玠提壶斟茶,默然不应。岑雪接着道:“今日由我来与殿下会谈。”
“姑娘该知晓,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九殿下了。”听及这个称谓,王玠淡漠反驳。
岑雪早便知道他会这样说,从容道:“世上已无,但在有些人心里,仍有。”
王玠放下茶盅,诚恳问道:“你是门外那人的妻子吗?”
“……”岑雪微怔,“不是。”
“听你们说话的口吻,还以为是一家人呢。”王玠眼神认真,一览无遗。
岑雪哑然,鬓后微微发热,转念从王玠这句话里听出什么——原来危怀风先前来请他出山时也是自己刚才的姿态?看他那副动辄说人“离谱”的架势,还以为是雄赳赳、气昂昂地来的呢。
心念微转后,岑雪说道:“我是怀风哥哥的朋友,他知你心生厌烦,不忍再叨扰,所以劳我前来一叙。”
王玠收回目光,指指案前:“茶不错,来喝一杯吧。”
岑雪心里稍松口气,猜想这应是默认愿意交涉的意思,入座后,道:“能先问殿下一句……”
“鄙人王玠。”王玠因为“殿下”这一称呼而打断岑雪。岑雪抿唇,改口道:“能否先问王公子一句,为何执意不愿与怀风哥哥共谋大业?”
“一介庶民,草莽之身,不敢肖想天下。”
“可是如今社稷分崩,梁、庆二王皆非圣主,大邺的江山,更不能落入外姓贼人手里,王公子不愿出山,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天下纷乱不休吗?”鉴于帮危怀风来劝说的身份,岑雪只能暂时把庆王、梁王定性为一丘之貉,“再者,怀风哥哥起事,并非是要夺取皇权,改朝换代,而是想为昔日枉死于关城外的危将军与数万铁甲军讨回公道。那一战缘何惨败,襄王殿下又究竟缘何而死,公子心里想必清楚。”
危怀风假借王玠的名声大造声势后,便已把当年西羌一役的真相公之于众,何况王玠自请被废,内情应该也是与那一战相关,岑雪相信他不会不懂危怀风的意图。
王玠微微一笑:“你说的这些,他都已跟我说过了。”
岑雪一怔,内心旋即更感压力,心念辗转后,干脆说道:“实不相瞒,我乃原礼部尚书岑元柏之女,庆王如今是我的义父,我本该与怀风哥哥势不两立,是因被他所虏,想要回家,作为交易,今日才来帮他劝说公子。我原本想,今日无论成与不成,于我而言皆不算坏事——若是能成,则我顺利回家;若是不成,则怀风哥哥假公子之名欺瞒世人,收拢人心之事败露,王爷日后或可少掉一个劲敌。可是今日与公子相见,我内心诸多感慨。柳氏身份卑微,不幸病故,公子知恩图报,不惧流言,为她收尸入葬,安置孤女,可见是重情重义、侠肝义胆之人,既然如此,又为何会对怀风哥哥的诚意无动于衷?难道,公子不想像他那样,为含恨而终的故人讨回一个公道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