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侍赵有福眼观鼻、鼻观心,待那砸门声再次响起,庆王烦躁地坐直身时,道:“奴这便去撵人!”
庆王欲言又止,沉声道:“放人进来。”
“是!”
赵有福心里略松,上前开门,不及相请,一名披头散发、形容落魄的妇人已冲进书房里,“嘭”一下跪在书案前,悲声道:“王爷,懋儿乃是为歹人所害,恳请您为他做主!”
房里众人皆是一凛,庆王疲惫道:“对,他行军途中漠视军令,私自改道,乃是为冯涛部下所害。”
“不,不是冯涛!是岑家人,是岑元柏!”庆王妃双目猩红,仿佛于疯癫中骤然清醒,“王爷可知,懋儿从来不问军务,此次为何突然请缨北伐?是因为岑雪那贱女在聚茗轩里大放厥词,怂恿世人坐盼懋儿军功,让懋儿下不来台,他才会上了战场!这次攻打郢州,岑元柏假借落崖投奔危怀风,使出诡计,要懋儿殿后行军,意图谋害,懋儿是为躲避他的谋杀才拐入山麓里!王爷,这一切看似意外,实则都是岑家人的处心积虑,豺狼野心!妾身恳请您为懋儿诛灭岑家,还他公道!”
庆王妃声嘶力竭,双目淌下热泪,庆王面无血色,声音亦飘然如不真切:“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岑元柏要谋害他?”
“王爷派人彻查!”庆王妃昂首高声,“青玄卫、元龙卫、府衙、军司,都可以!王爷麾下能人无数,必然可以让真相水落石出!”
“若是查不出呢?”庆王漠然反诘。
“若是查不出,你的懋儿能起死回生,还是孤的五万将士能够去而复返?!”庆王突然一声怒喝,震动房梁,满屋人神魂大颤,庆王妃全身僵住。
“五、五万……”庆王妃茫然颤声,“……护送懋儿的,不是一万精骑吗?”
庆王青筋暴突,面色阴沉,赵有福低声道:“回禀王妃,世子改道遇险以后,贺大帅派人援救,谁知山麓里伏兵无数,陷阱重重,整整五万人,全折进去了。”
庆王妃悚然,接着喊道:“那更要拿下岑家!……不止是懋儿,王爷的五万将士皆是为岑元柏所害!王爷英明,务必要替他们报仇雪恨!”
庆王闭眼:“让她退下。”
赵有福头大如斗,唤人来搀扶庆王妃,庆王妃目眦尽裂,奋力挣开束缚,控诉道:“王睿!那是你的儿子,你不能这样置之不顾!”
庆王眉眼不动,冷漠道:“孤没有这样蠢笨的儿子。”
书房在短暂的一刹死寂后,再次爆发洪流,不久后,嘶哑的恸哭声被门扇隔开,消失在耳际。
庆王身心俱疲,慢慢睁开眼睛,看着案上摊开的数份奏报,目光徘徊在“岑”、“危”两字间,陷入沉思。
※
郢州,西城门外。
危怀风从前线作战回来,营地里一派祥和,危家旌旗在暮帐里飘飖,春山相映,盎然生趣。
金鳞策马跟在一旁,汇报贺鸣山那边传来的战报,提及伤亡情况,危怀风难以置信:“五万人?”
“没错,王懋落入埋伏以后,随行的将领发放穿云箭召唤援军,贺鸣山率兵前往相救。那时天色已黯,山麓里埋伏有众多伏兵,陷阱无数,滚石、火箭、铁网等多不胜数,加上贺鸣山不熟悉山里地形,待得撤离,已折损一半人马。”
危怀风无言,一旁的顾文安亦听得咂舌:“岑大人早便说过山里会埋有伏兵,叫他们从官道进军便是,那王懋是发疯还是发蠢,怎生偏要闯进山里?!”
“据幸存的护卫说,王懋率军殿后,怀疑后方会有贼人偷袭,所以执意入山,打算抄小路赶往郢州。”
“这发疯的蠢人是生是死?”
“重伤不治,尸首已运往江州。”
顾文安抚掌,看向危怀风:“贺鸣山损兵折将,现今仅剩五万人马,纵使有我们在这里策应,也再难有攻城之力。将军,时不我待,看来郢州城是非您莫属了。”
危怀风若有所思,不知为何,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岑元柏决定让贺鸣山改走官道的模样——山麓里埋有伏兵,大军改走官道,再英明不过,可是王懋暗算岑元柏在先,如若心虚,是否会反其道而行之?
念及此,诸多疑窦瞬时解开,危怀风震惊之余,对那人谋算之深远五体投诚。顾文安半晌不见他回应,唤道:“将军?”
危怀风道:“开战以前,我已向岑伯父承诺,不拿郢州。”
顾文安不以为然,道:“此一时彼一时,他既无能为力,为何不准能者居之?何况将军先前也说过,谁先入城,郢州归谁所有嘛。”
危怀风不拿郢州,一则是有诺在先,二则是郢州并不与他原本的势力范围相接,论战略的重要性,不如已占据的丹阳城,何况眼下这局面,更不是冒头抢功的时候。
“王懋惨死,你若是庆王,会如何?”危怀风不答先问。
顾文安捻须:“自然是悲喜交加。悲的是那‘出师未捷身先死’的五万将士,喜的是蠢儿子总算一命呜呼,方便给聪明儿子腾挪位置。”
“然后呢?”
顾文安张口结舌。
危怀风道:“王懋此前派人去过江州,以落崖一事,诬告岑伯父叛变。如今他突然惨死,庆王心中未必没有怀疑,我若在此时拿下郢州,无异于印证他心中那不可窥见天日的猜想。北伐大局才刚开启,我等蓄势而发,为的是直趋盛京,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