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卑职奉岑大人之命,前来护送姑娘入西陵!”
岑雪一怔,思及岑元柏,眼圈蓦地洇湿。凌远单膝跪地,行完礼后,接着道:“危将军遇险,大人从无坐视不理之意,挽留姑娘,是为姑娘安全考虑。”
岑雪想起夜里与岑元柏争执的情形,先前的孤勇、偏执被风吹散,悔恨、惭愧席卷胸腔。岑元柏为何非要留下她,并不是权衡,更不是算计,不过是父亲对于女儿最诚挚热切的拳拳之情,可是那一刻,她满脑海里全是私怨,不惜以最恶劣的方式揣度父亲的用意,刺痛父亲的心。
岑雪抹泪,道:“待我回来,再向父亲赔不是。”
凌远抬头看她,见她流泪,道:“大人理解,姑娘不必自责。”
岑雪深吸一气,不敢耽搁,吩咐那名铁甲军士兵带路,众人重新出发,奔赴西陵城。
半个月后,众人抵达濮城,被告知前方战火纷飞,若无要事,不必出城。众人一打听,得知危怀风已在八日前赶回来,如今正在与羌人交战,战火主要集中在西陵城外的九龙坡,以及雁山东麓一带的村镇、县城。
岑雪打算先赶往九龙坡与危怀风会合,次日一早,领着众人离开客栈,预备出城,甫一走上大街,一人策马狂奔而过,旋即飞来漫天碎纸,纷纷洒洒,仿佛大雪飘落。
“这是什么?”夏花接住一张,茫然问道。
岑雪拿过来,打开一看,见纸上笔迹缭乱,写着“普安”、“山坳”、“其广十里”等字,看起来像是一篇游记。
岑雪莫名,转眼去看那撕书乱扔的人,已寻不着踪迹。凌远跟着捡起几张,略看一眼后,交给岑雪,岑雪看完,发现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记录。
“姑娘,可看出什么了?”夏花探头来问,一脸疑惑。
岑雪暂时看不明白,因记挂着与危怀风会合一事,不再多想,收起碎纸后,吩咐众人即刻出城。
濮城位于西陵、川西交界处,往西行一百二十里则是铁甲军与羌人交火的前线,需要跨越一座大山,山脚村庄零落,残破不堪,上方飘着青烟,走近一看,竟是满目疮痍,土房篱笆各处都是被战火侵袭的痕迹,树角甚至堆放着发出腐臭的尸体。
众人触目惊心,凌远低头分辨泥地上的蹄印,沉声道:“羌人不久前来过。”
岑雪坐在车里,看见此情此景,悲愤填膺。凌远示意放慢速度,率先进村,及至村口大槐树下,虚空里突然激射来数道寒芒。
凌远拔刀,“铿铿”几声,那些暗器被弹落,滚入草丛。
“戒备!”凌远厉喝,身后众人绷起精神,提刀勒马,护住马车。凌远定睛往前分辨情势,脸色一变。
从墙垣探出头来的,赫然是一群半大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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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暮笼罩村落,一面残垣底下,数个灰头土脸的孩子聚在一起,打头的是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,抠着手里的弹弓,含恨说道:“羌人是大前天夜里来的,先是烧杀抢虐,然后看见女人便拖走。大牛的阿姐、花妞的阿娘……还有月梅、英儿,没有一个能从他们手里逃脱。我嫂嫂大着肚子,被大哥藏在柴堆里,原本可以逃过一劫,结果羌人冲进来,一刀便砍掉了大哥的脑袋,嫂嫂尖叫出声,被羌人从柴堆里拽出来,按在灶台上□□,嫂嫂不从,羌人便一刀一刀捅在她肚子上,捅得她浑身是血,淌得灶口到处都是……那些畜生……”
说及此处,少年再发不出声音,瘦弱的喉咙里发出疯兽似的呜鸣,身体不住发抖。凌远按住他的肩膀,脸色铁青,墙角另蹲着个六岁大的女孩,仰起头来,似想说什么,最后又垂下脑袋。
“羌人走后,村里所有的女人都没了,钱粮也没了,村里三百多口人,活下来的,不到七十个。成伯说,这里不能待了,要大家逃进濮城里避难,可是他们才刚一走,便被羌人杀死在了村外的水沟旁。西陵城破了,这里到处都是羌人,他们见财便劫,见人便杀,我们根本无处可去……”
少年说完,墙垣底下的孩童们鼻头一酸,低头抹泪。众人胆寒心痛,满目不忍,岑雪吩咐凌远先取些干粮来,让孩子们充饥。想是饿坏了,一闻着馕饼的香气,孩子们各个两眼放光,接住馕饼,便开始狼吞虎咽。
岑雪叫他们慢些吃,别咽着,然后下决定道:“前方是普安县,你们先跟我们一起进城。危家铁甲军主帅已率领大军回来,正在前方与羌人交战,他们一定会叫羌人血债血偿,将羌人驱出关外!”
孩子们听她承诺,噙泪点头,一个八岁大的男孩嚅嗫道:“那羌人走了,我们的阿娘、阿姐可以回来吗?”
岑雪一怔,思及那些被掳走的女郎,心痛如锥。羌人自私残暴,掳走成年的女郎,是为何用?那答案再清楚不过——重则发泄欲望,□□虐杀;轻则养成营妓,旷日磋磨。那是世上最卑劣、最歹毒的恶行,能从其中忍受坚持下来的,堪有几个?
可是这一刻,岑雪不忍说破,她回答说“会”,竭力安抚众人后,转头与凌远商议,今日先在村庄里歇下,等夜半时,再悄悄上山,带着大家一块赶往普安县。
凌远应下,招呼众人就地休整,春草、夏花则负责继续给滞留在村里的人发放干粮。岑雪环视周遭,发现墙角蹲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,破衣烂衫,一脸茫然,无论旁人如何走动,她都蜷缩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