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,樊云兴醒来了, 他新伤加旧伤,在床上一躺便是几天几夜。醒来以后,问的第一句话不是自己能活多久,也不是城外战况如何, 而是危夫人木莎人何在。
林况本来忧心忡忡,一听他这样问, 恨铁不成钢地在床前转了一圈,接着指着樊云兴的鼻子数落他啄木鸟飞上黄莲树。樊云兴也不气,平心静气地睁着眼,又问了一次:“她人在哪里?”
“原来,二叔这些年来一直不愿成家的原因是这个……”岑雪默默说着,想起那次在夜郎贡里村,危怀风提起危夫人木莎与危廷在南越一役里相识的往事。那次铁甲军被夜郎人的蛊虫所害,许多将士都中了蛊,危廷为救人,前往俘虏营找到木莎,木莎救下的第一个铁甲军,就是樊云兴。
絮絮叨叨,一上午眨眼过去,岑雪抬头看向危怀风,床幔里光影昏暗,他阖目躺着,薄唇深抿,依然是老样子。不再笑,不再吱声,不再给她任何的回应。岑雪蓦然感到一种濒临绝望的疲累与恐惧。
“怀风哥哥,你再不醒来,就真的要食言了。”
说完,再也忍不住,泪水簌簌而下,她明明已经很久没哭了,可是为什么这一刻,唯恐会失去他的悲伤从头袭来。
岑雪泪如雨下,低头拭走,放下危怀风的手,便欲离开,尾指忽然被极轻地勾住。
岑雪一震,低头细看,危怀风竭力在抓她的手。
“怀风哥哥!”岑雪坐回床前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
“别哭……”床幔里,传来危怀风虚弱的声音,“你一哭,我心口就疼。”
岑雪破涕为笑,用力握住他的手,往外喊角天唤军医来。外面一阵忙乱,危怀风睁着眼睛,看见已哭得梨花带雨的岑雪,哑声道:“哭成这样,我要是真不在了,你怎么办?”
岑雪的笑容一僵,眼里旋即又洇开泪水,夺眶滚落。危怀风慌道:“别……我错了。”
岑雪愤懑地盯着他,气他这种时候竟还要开玩笑,威胁道:“你若真不在了,我便想尽一切办法忘掉你,找一个比你更疼我爱我的人成婚生子,相守一生。”
危怀风握她的手狠狠一收,痛声道:“我错了。”
两人说话间,角天已领着军医冲进屋来,看见苏醒的危怀风,感动得声泪俱下。
危怀风被他那聒噪的哭声扰得皱紧眉头,等军医检查伤势,把脉看诊,走神时,忽听岑雪问道:“夫人呢?”
“夫人仍在九龙坡,羌人这两天伺机报复,夫人守在前线,不敢掉以轻心,我一会儿便去给她报信!”角天应着。
岑雪点头,接着听军医叙述伤情,说是体内的毒已祛,脉象平稳,眼下只需把外伤养好,这时候切忌下床走动,尽量要再多躺两天。
危怀风一头雾水,待角天领着军医离开后,敛眉道:“什么夫人?”
岑雪坐下来,斟酌少顷,开口道:“你走以后,严峪的援军一直没有来,我们在城楼上守了十五天。最后一天,羌人破城而入,千钧一发时,是危夫人率领夜郎军赶来相救,普安县才得以保全。”
危怀风神情一变,思及木莎,久久不语。
岑雪知晓他仍有心结在,劝道:“怀风哥哥,若非是至亲至爱,危夫人不会舍下夜郎国前来相救。在这世上,你是除危将军以外唯一能令她不惜一切也要保全的人了。”
危怀风眸光颤动,百感交集,良久出声: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我不恨她。”危怀风知道岑雪想说什么,他的确不恨木莎,梗在他心里的,与其说是恨,不如说是不甘与渴望。不甘当年被她抛弃,渴望她能悔悟,能恳切地说一声抱歉,能多做一些、再做一些来补偿。
“错在我……”危怀风接着说,想起这一切,想起飞泉峡那一役,痛心地阖上眼,“是我没能拦住羌人。”
岑雪看他如此,更不敢提起厉炎、周俊生牺牲之事,摩挲他手掌,抚慰道:“错不在你,错在羌人狡诈残暴,错在梁王、庆王利欲熏心。你是冲锋陷阵,保家卫国的人,你没有错。”
危怀风苦笑。
岑雪握着他的手抵在怀中,殷切看他:“夫人已率领二十万夜郎大军将羌人驱逐九龙坡,假以时日,我们必能收回西陵城。怀风哥哥,你不要自责,尽快养好伤势,待你好起来,我们一起驱赶羌人,收复关城,好吗?”
危怀风屏息,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,用力点头: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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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天送走军医后,第一时间赶往九龙坡报信,可是木莎从前线回来时,已是入夜。
危怀风刚喝完汤药,躺下不久后,便昏沉地睡了。木莎走进他房里,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灯,在床前看他良久,及至夜深,悄然离开。
次日,岑雪一早便来屋里陪伴危怀风,先与角天一起伺候他喝药、换药,然后取来早膳,扶他坐在床头,喂他吃粥。
“夫人昨夜来看过你,但那时你睡着了。”岑雪看他神色恹恹,特意提道。
危怀风唇梢一提,似笑非笑。
“官署里没有多余的客房,她这些天一直住在前线军营里,昨夜探望完你后,便先回去了。”岑雪又道,解释为何木莎今日没有过来。
危怀风低头喝下一口粥,舔舔嘴唇后,抬眼看她:“你们见过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