危怀风沉默。
岑雪道:“我与爹爹吵架,最多冷战三日而已。他是我父亲,尽管有时候古板苛刻,独断专行,可是我也知道,他是这世上最看重我的人,无论发生何事,他都会为我遮风避雨。这次来找你,他本是坚决反对的,我走那晚,他还放了狠话,说是若我敢走,往后就不要再认他这个父亲。可是你猜后来呢?后来,我执意离开,赶来见你,出城不久后,凌远率领一百多名精锐来追我,说是奉他之命,前来相护。怀风哥哥,你看,我爹爹那样严肃的人,都是嘴硬心软,拗不过我时,还要向我低头。父母之心,皆在儿女身上,为儿女,他们甘愿一再退让,只求他们顺利平安。怀风哥哥,危夫人也是这样的母亲。”
危怀风听完,风里像是掺了沙,吹进眼眶里,发涩想哭。他用力眨了眨眼,道:“伯父反对你来,怎么不早告诉我?”
岑雪不吭声,危怀风道:“一会儿我修书一封,向伯父致歉。”
岑雪看他一再岔开话题,始终不愿谈及与木莎的关系,心里气恼,偏又没办法。这种事情,越是逼迫越叫人反感,她知道危怀风的脾气,吃软不吃硬,某种程度上说,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,他既然已承认不恨危夫人,想必总是要与其和解的。
“爹爹那边我已有交代,你安心养伤,不必分神烦扰。”岑雪扶着他往前走,望向墙垣外,“二叔那边的桂花都开了,一起去看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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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院东侧住着的是樊云兴,屋前栽种着三棵一抱粗的桂树,花开后,金蕊灿烂,满园馥郁浓香。
岑雪扶着危怀风走来,不及进门,忽听里面传来争执声,樊云兴压着嗓子,吼道:“九龙坡一败后,蒙多必定痛定思痛,调整战略。他麾下仍有二十三万人,从兵力上说,你根本不占优势,贸然攻城,若是失败,可想过下场如何?!”
“我的人能不能攻下西陵城,我自有判断。我来,也并非是要征求你的同意,只是告诉你一声我有这样的打算。”
“是,夜郎军是你带来的,听你调遣没错,可是这儿毕竟是西陵城,他们人生地不熟,光靠蛊虫,便想与羌人决一死战,岂非天方夜谭?再说了,这里是危家的地盘,你就算要知会,也不该是来知会我,而是知会怀风!”
“他人在养伤,不便思虑。你是他二叔,我知会你,一样。”
“一样个屁!”樊云兴爆出粗口。
那人略一沉默,接着笑起来,笑声颇冷,旋即道:“话已带到,不多留了。”
说完,那人似要走,樊云兴突然道:“十一年前你便是如此,十一年后你又是这样。大哥的尸首,你说烧便烧;怀风刚没了爹,屁大一点的娃儿,你说抛下便抛下。是,你是有苦衷,有难处,可是你做事时有没有想过,这世上在意你、需要你的并非只有大哥一人!今日,你一心为怀风、为大哥报仇雪耻,脑袋一拍,便要与羌人决战,倘若发生不测,怀风该当如何?大哥泉下有知,又当作何感想?你有没有想过,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,自以为是,从来不考虑旁人的感受,怀风才会对你当年所做的事耿耿于怀,至今都不肯认你?!”
说完,房屋里蓦然针落有声,岑雪、危怀风站在房门旁,身影投进来,压在那人绣着蝴蝶图腾的深紫色裙琚上。
木莎转头,看见危怀风,原本不起波澜的目光震颤,几次变换眼神,嘴唇翕动,似想说些什么,偏一声难吭。
危怀风似事不关己,走进来,道:“十一年没见,落下的嘴仗,今日要一次打完,是吗?”
樊云兴呆坐在床头,脸上一阵青一阵红,垂头不语。
“如今,铁甲军主帅是我,西陵城内的战事都由我管,夫人要开战,来跟我商议便是。”危怀风就着槅扇旁的交椅坐下,眼一抬,掠向木莎。
木莎耳朵里扎着那声“夫人”,自嘲笑笑:“你既然都已听见,那我也不必重复了。明日辰时,我要与羌人开战,夺回西陵城。”
危怀风盯着她,良久道:“我不同意。”
木莎一怔。
危怀风道:“夫人不惜千里前来相救,危某不胜感激。但是夺城一事,乃我危家军务,夫人没有资格越俎代庖,请回吧。”
“你危家军务?”木莎气极反笑,看他的眼神里陡添悲凉,“你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我,是吗?”
危怀风屏息,分明是在拿话刺她、报复她,可是心里也像被针扎一样。
“行,你危家军务,我乃外族人,无权过问。”木莎苦笑着,点一点头,愤然离去。
岑雪大惊,想要追,被危怀风扣住手腕,用力拉回来。
“怀风哥哥,你这是何必?!”岑雪急道。
危怀风盯着木莎离开的方向,不放岑雪去追。樊云兴皱眉道:“你不同意,说不同意便是,何必非要拿话来刺她?”
危怀风淡漠道:“二叔刺得,我刺不得?”
“你!”樊云兴气结,色厉内荏瞪他一眼,下床穿鞋,一瘸一拐往外面追去。
岑雪想着有樊云兴在,情况多少能有所转圜,便没再追,低头看回危怀风,伸手在他没有受伤的左肩一戳。
危怀风被她戳得身体晃了一晃,掀眼瞄她。
“你这张嘴,非要这样不饶人吗?”岑雪颦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