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医大惊,看回王玠,心说难怪这人脸跟身上不是一个肤色,慌得冷汗涔涔,重新验伤诊脉,万分小心。
众人屏气噤声等在一旁,大气都不敢喘,半晌,军医包扎完伤口,收拾药箱,千交代、万交代:“虽然伤口不深,但毕竟是在心口处,殿下务必要卧床休养,每日按时换药,如有不适,即刻传医。另外,伤口愈合前,也不宜忧深思远。如今寰宇初定,殿下的安危关系着国祚兴衰,万万不能有失!”
王玠应下。
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,躬身走了。
众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,严峪往头上抹,也是满手汗湿。危怀风先看金鳞,金鳞屈膝跪下:“金鳞护卫不周,但凭少爷责罚!”
“是我鲁莽,令那人有可趁之机,不关金鳞的事。”王玠出言维护,看着危怀风,问,“奉天殿里的情形如何?”
“梁王在大殿里埋伏杀手,意欲在暗处放箭行刺,那箭镞上淬有剧毒,若是中招,神仙难救。怀风眼疾手快,躲开暗箭,擒下梁王,当场毙杀。”开口的人是严峪。以假乱真的计谋防的就是王玠有闪失,结果危怀风防了头,没防尾。真要计较起来,王玠今日负伤算是危怀风的责任。但是大殿里的情况何其凶险,若是不用这一计,王玠八成命归西天。
“多谢了,替我挡这一劫。”王玠自然不会介怀,见危怀风神情凝重,微笑打趣。
危怀风头一回笑不出来:“彼此。”
“莫要顶着我的脸做这表情,本来不黑的,脸一垮,黑一半了。”王玠接着揶揄。
危怀风笑也不是,不笑也不是,偏开脸,见镂空槅扇那头人影晃动,又有人阔步走来,一袭劲飒戎装,银冠束发,脸戴蝶翅面具,乃是木莎。
今日攻城,木莎负责拿下外城,本来不该在这儿,想是从哪里获悉了什么,进来时,步履匆匆,眼往危怀风一看,眸底便有愠意。
“殿下。”走至榻前,木莎径自向王玠行礼,压根不被易容术所骗。
“危夫人,有劳了。”王玠莫名也有两分心虚。
“犬子顽劣,令殿下受惊了,我这便将人领回去,悉心管教。”木莎话声平直,行完礼,也不管王玠如何,眼风往旁侧的危怀风一扫,“出来。”
危怀风心头更梗,瞄一眼王玠,王玠示意他听话。
走出偏殿,外面凛风扑卷,裹挟着几片枯叶簌簌翻飞,四处皆是危、严两家的大军,整座皇城已然尽在手里。奉天殿外,血泊刺目,尸首狼藉,残存着宫变后的痕迹。
“谁出的馊主意?”木莎道。
“我。”
“不要命了?”
木莎走在前方,无外人在场,她眼神越发犀利。危怀风知道她必然会生气,所以事先一直瞒着。“崔越之的儿子藏在朝臣里行刺,殿下不也替我挡了一劫?”
“若外面那人真是你,崔家的狗儿子能碰着你几根毛?”
“若外面那人是我,里面的人便是殿下。梁王杀心叵测,殿下一介文士,根本无从应付。”
“那又如何?群雄逐鹿,能者居之。他不过是仗着皇嗣的身份,若论本领,能与你相提并论?要是真的命丧奉天殿,那也是天意难违。现成的皇位摆在眼皮前,你拿下来便是。”
“天下已定,请母亲慎言!”危怀风变了脸。
木莎憋着一口气,眼圈涨红,她也说不清那股气闷是什么,若说是为权力,她身为夜郎王女,本是天潢贵胄,后来不也一样为儿女私情背井离乡,狠心抛下一切?待再杀回来夺位,也是为报私仇。论权势,她心里并不看重,否则,也不会因为放心不下危怀风提前让位给仰曼莎。那是什么?究竟是为什么,她今日这样气愤?
“梁王是我亲手杀的。”危怀风披在肩膀上的狐裘临风飘飞,他放缓语气,“爹的仇,我们报完了。”
木莎心里猛震一下,本该狂喜,可回头间,看见极陌生的一张脸——白净的脸孔,儒雅的装束,些许压抑多年的残酷画面纷至沓来——严酷的冬夜,残破的身躯,陌生的氅衣……
对,她想起来了,那是在龙涸城一战里假扮成襄王的危廷,为襄王丧命的危廷。
“若是当年你爹没有假扮成襄王引开羌人,”木莎心痛如锥,竭力含着眼里的泪,声音极轻,“或许不会死。”
危怀风屏息,良久道:“但那个人,就不是赤血丹心的危廷了。”
木莎失笑,笑声讽刺,撇开头,却有眼泪落下来,簌簌不绝。
危怀风心疼,替她擦泪,木莎打开他的手,仰头凝望云天。
风在彼此身上,冬云厚重,竟也被吹开缝隙,渗漏天光。木莎窥着那一束光亮,很久很久,胸腔里汹涌的悔痛归于平静,她淡淡道:“自己想想,回去怎么跟你媳妇交代吧。”
危怀风想起岑雪,一时哑然。
丹墀那头有人走来,竟是阿娅,拄着拐杖,步履却很稳当。来到两人身前,阿娅行礼,接着用苗语向木莎开口。
危怀风听懂一半,眼神微变。
木莎已恢复常态,回头告知:“角天已将小雪团接入城内,下榻在庆义坊,知道在哪儿的吧?”
危怀风“嗯”一声,那是很多年前危廷奉诏入京时置办的一处别业。
木莎点头,与阿娅一起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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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盛京被攻,城楼沦陷,皇城、里城人荒马乱,关门闭户,城外则一派安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