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那种强硬的暗示就像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墙,看似坚不可摧,实际上用力一推,就会“轰”一声坍塌。就像今天午后,危怀风派角天送来安神解暑的香囊,她明知不该,却还是忍不住去找他了。
他仍是一副笑模样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,可那天在官署客房里,他明明确切地问过她,如果有一天他与岑家人兵戎相见,她是否会算计于他。
她也确切地回答了:会。
他应该是知道,他们早晚有一日会分道扬镳的,所以这半个多月来,他也以同样默契的疏远回应着她,如果不是今天下午见她在树林里吐得厉害,他应该不会假角天的手把他母亲留下的香囊送过来。
那么,以后呢?
以后,他们是会再次发生交集,还是像彼此计划的那样,默契地渐行渐远?
念及此,岑雪心头沉闷,转念想起徐正则走前说的话,更感到一种莫大的茫然。
徐正则并非行事冒险的人,岑雪知道,他今晚提的那一句“你也可以算计他”绝不是玩笑或试探。对于宝藏一事,他必然藏有后手。换句话说,离算计危怀风的那一天并不远了。
届时,她能够毫无顾忌地出手吗?
岑雪越发心乱,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,放在鼻端嗅着,清冽的香气钻入鼻孔,让沉重的大脑清爽了些。她闭上眼睛,试着抛开杂念,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敲响。
岑雪想起先前离开的徐正则,放下香囊,起身披上外衣,前去开门。
门外光线昏暗,来人站在门口,高大英武,眉目烁亮,身上散发着一股漫浪的气息。
“怀风哥哥?”岑雪意外。
危怀风往屋里瞄一眼,微笑:“有点事想与你商议一下,方便吗?”
岑雪让开一步,让危怀风走进来,关上房门。
屋里光线微弱,仅燃着一盏油灯,危怀风在案前坐下,待岑雪入座后方道:“傍晚那桌人所言不假,夜郎国的国相,的确是我母亲的兄长。我打算以‘认亲’的名义入夜郎王都。”
“师兄去找过你了?”岑雪脱口而出。
危怀风了然一笑:“他也打算让我认亲?”
他这么说,岑雪便知道徐正则还没有找过他了,尴尬道:“是。”
危怀风扯唇:“英雄所见略同呵。”
岑雪不做声,危怀风接着道:“月亮山戒备森严,又在王都以内,若是寻不到合适的身份和事由,别说寻宝,便是往山上走一遭都是难事。我原本打算找一些假身份,现在想想,倒不如真的好使。只是你与徐兄毕竟是庆王的人,为方便起见,还是换个身份的好。你以为呢?”
岑雪不答反问:“怀风哥哥有把握夜郎国相会愿意认亲吗?”
“没有,”危怀风笑着,一副无所谓的神情,“不过我脸皮厚,赖一赖,总是能赖上的。”
岑雪哑口无言,危怀风往桌案上看,见那里摆着一盘没怎么动过的糕点,指一指道:“能吃么?”
岑雪想起他晚膳几乎没吃,说道:“请便。”
危怀风便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,腮帮鼓起来,他吃相并不粗鲁,只是这样一弄,气氛便沉默下来。岑雪想了想,道:“怀风哥哥会把藏宝图的事告诉夜郎国相吗?”
危怀风不正面回答,又拈一块糕点,唇角微动:“你是不是又在怕我骗你?”
岑雪不语。
危怀风掀起眼皮,眸底清亮:“你上次不是也说,若你父亲要你算计我,你会照做?”
岑雪微微屏息:“对。”
危怀风笑:“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。”
这一句话,他说得三分笑意,三分狠意。岑雪一震,怔忪后,内心莫名释然开来,似乎先前的纠结、茫然乃至于不忍都被危怀风笑里的狠劲冲散了,反而热腾腾的,激出一股斗志。
“好啊。”岑雪回以一笑。
危怀风挑着唇,一言不发吃完一整盘的糕点,最后才道:“明日有支商队要入夜郎谈一笔生意,我与他们约好同行,辰时启程,你这边意下如何?”
“可以。”
岑雪爽快答应。
这一路上,都是危怀风在问路、领路,怎么进入夜郎自然也由他安排,岑雪无需起疑。
危怀风坐着,没有走。
“怀风哥哥还有事?”
危怀风环胸,目光越过岑雪,凝在昏黄的虚空里,语气飘忽:“你还没说,要用什么身份与我一起入夜郎。”
岑雪不假思索,道:“师兄是你的朋友,我与师兄扮做兄妹便行。”
危怀风点点头,不知是看见什么,唇角勾了一下。
岑雪狐疑,顺着他目光一看,发现自己刚才放在床头的香囊,脸颊微热。
“管用吗?”危怀风大方地道。
岑雪瓮声:“嗯。”
“藿香性寒,白天佩戴在身上可以,夜里最好别放在枕头旁。”危怀风提醒,“闻多了也会头疼的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危怀风不再说什么,起身往外。
岑雪跟着起来送客,及至门口,危怀风突然回头,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。
“好梦。”
这一次,依然是那种带着温柔笑意的语气,说完以后,危怀风推门离开。
岑雪愣在原地,半天才回过神来,理顺被揉乱的头发,那发丝上仿佛残留有危怀风手指的温度,渗入掌心里,烫及脸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