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周人多,皆在依依惜别,无人诧异他们的亲昵。
大氅裹着亦泠的肩,他低头,将她的手摁在了自己胸前。
“等我回来,我们就拜堂成亲。”
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隐秘的日光。
大军迎着光亮而去,渐行渐远。
直到谢衡之的声音彻底在风雪里模糊,亦泠才反应过来,他那句话什么意思。
日月逾迈,物换星移。
他们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,却从未真的为对方着喜服,拜天地,对饮合卺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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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冬初,大梁赤丘北营大军出师以伐北犹。
彼时正值隆冬,回赫山内处处凝冰,举步维艰。北营大军一路挖雪凿冰,开辟道路,历时三十七日,大军终于翻越回赫山脉。
北犹得知赤丘主力大军压境,反应不及,赤丘大军接连挺进百余里。
在此之后,赤丘大军的攻势却停滞不前。
只因北犹人向来狡猾,又善于迁徙。
此时已是残冬腊月,北犹境内荒寒萧瑟,草枯水干,北犹人逐水草而居,神出鬼没,时常找不到其踪迹。
待找到其驻扎地打过去时,他们的斥候实在厉害,能凭地动而预测大军方向。
往往大军抵达时,北犹人已经不见踪影。
倘若回拔,又时不时遇其埋伏。
如此进进退退大半月,林将军当即下令,大军就地驻兵,再商战策。
既要就地驻兵,赤丘大军的粮草供应绝不能断。
此时的赤丘,凡成年男丁皆被留守的北营后勤招募,夜以继日地翻越回赫山,运送粮草。
即便如此,大军驻扎在苦寒的北犹境内,气温骤降始料不及,衣食困乏依然是常态。
于是赤丘妇女纷纷举起了针线,缝制行军所需的皮革衣物。
一人只有一双手,倾整个赤丘妇孺之力,赶制的衣物也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但即便只是多上一双皮靴,也可让一个士兵免于双腿冻裂伤残之苦。
亦泠索性搬到了岐黄堂,和秦四娘等人同吃同住,不眠不休地赶制衣物。
皮料不够,就拆了自家的衣服。
针头断了钝了,就一根根地磨。
缝制皮革需粗针粗线,要经得住行军的艰苦,拉线需极其紧密。
不过十余天,亦泠双手已经伤痕累累。
然而北伐的大军,还归期遥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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腊月二十五,离新春只剩几日。
大军驻兵营地森寒凄然,唯闻思家的寂寥笛声。
谢衡之坐在篝火旁,将洗净的衣衫挂在火旁烘烤。
藉着火光,他似乎看见了衣服上的绣纹。
这身衣服已经洗过多次,也摸到过衣襟处的凸起。
他只以为是亦泠时间紧急,没能精细地隐藏线头,如今细看,上面竟然真的有字。
白衣白线,似乎不想明晃晃地展露于他眼前。
但此刻只需要透一透光,就能清晰地看见不算精美的绣字——
君子于役,如之何勿思。
凄冷的驻兵营地里,谢衡之捧着半干的衣衫,心底倏然塌陷一片。
这些日子的刀光剑影似都被这一行粗朴的绣字洗净,唯剩相思。
彼时,亦昀正在营帐内,从很臭的衣服中挑选不那么臭的衣服来穿。
听见谢衡之进来,他蓦然回头,随即把衣服胡乱揉成一团塞到枕头下。
“大……姐夫,您怎么来了?”
谢衡之端了一碗肉汤,放在他身旁。
“许久没吃到新鲜肉汤了吧?”
亦昀受宠若惊,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。
“劳姐夫关爱了。”
“不必。”
谢衡之垂眼看着他,“爱屋及乌罢了。”
亦昀:“……”
谢衡之在他身旁坐了下来。
“明日是你的生辰,二十了?”
“是啊。”
亦昀干笑,“终于二十了。”
谢衡之“嗯”了声,“回去后就可以娶妻了,可有心仪的女子?”
心仪的女子倒是没有,但亦昀脑海里浮现了很多想像。
半晌,他说:“都行吧,只要别像我姐那样就好。”
谢衡之撩眼。
“你姐怎么你了?”
说到这个亦昀就来劲了。
“我小时候比她矮一个头的时候她说骂我就骂我,现在比她高一个头了,她还是说骂我就骂我,这样的女人不可怕吗?”
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谢衡之:“她平日里喜欢骂你吗?”
“她怎么会骂我。”
谢衡之拎出里衫衣襟,指了指,“她很想我。”
亦昀无话可说,埋头喝肉汤。
肉汤虽鲜美,喝进嘴里却不是滋味。
听说几日前又找到北犹大军踪迹了,但林将军没有任何要发兵的意思。
这会儿谢衡之还给他送肉汤来喝,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僵持着,不打了?
亦昀心情沉重地喝了几口,抬起头,发现谢衡之还没走。
亦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。
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及到要亲眼看着他喝汤吧?
“好喝吗?”
谢衡之问。
亦昀:“……好喝啊。”
谢衡之:“那赶紧喝,喝完姐夫带你干一票大的。”
是夜。
一队精锐士兵口衔枚,马蹄裹布,悄然出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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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天不亮,赤丘大军秘密开拔,朝着北犹营地悄然进发。
北犹斥候当然勘查到了动静,但昨夜里北犹主帅暴毙营帐内,此时的北犹军心大乱,无人指挥,亦顾不上迁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