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上所写的故事起自于西域,等流传到中原后,又被改出了好几个版本,有神灵赐钱的,也有江湖仇杀的。
朝轻岫正在琢磨,要不要也掺和进去,帮忙加个带点悬疑色彩的版本。
她正认真思考故事情节的时候,一道熟悉的身影已静静站到了堂屋前。
朝轻岫早就听到来客的动静,也能从对方走路的频率中感受到他情绪上的犹豫。
尽管心中犹疑未消,燕雪客还是站到了朝轻岫面前。
他步履平稳地走上前,随后欠身一揖。
“朝门主。”
朝轻岫合上话本,向来人露出微笑:“燕捕头大驾光临,朝某有失远迎。”
她的笑意虽然清晰,却像是春日阳光下的残雪,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。
燕雪客:“燕某今日来此,是想与朝门主谈谈季容业一案。”
朝轻岫扬了下眉,她看着燕雪客,目光忽然变得明亮而锐利:“难道燕大人觉得这桩案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么?”
燕雪客摇头:“凶手已经认罪,作案的缘由和经过也很清晰,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。”
朝轻岫看着燕雪客,耐心等待对方后面的话。
燕雪客:“只是燕某个人,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。”
他非常清楚地记得,数天之前,云维舟曾经提出过一个假设,从张伯宪被单独留在农庄中开始,包括他摔进泥坑里,还有送去的洗衣服的水,都是问悲门刻意为之,为的就是让张伯宪以为自己才是杀害季容业的真凶。
之后云维舟在确认了简云明头上没有伤后,便放弃了这个假设。
可燕雪客还是觉得不对。
简云明头上没有伤,只能推翻他在案发时扮演季容业这一件事,无法证明之前一切并非问悲门蓄意安排。
而且当时朝轻岫就在千庄,燕雪客也算了解她,知道这位问悲门主虽然经常下棋,却并非每一步都愿意亲力亲为。
有个词叫做因势利导。
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就绪后,朝轻岫或者会停下操纵的手,安静等待事态向着预定好的方向发展。
她的手离开了棋子,目光却一直没从棋盘上移开。
燕雪客甚至猜想,朝轻岫是故意让简云明在头上包上布,引导着云维舟推测出第一重错误答案,然后再将答案打破,给云维舟留下案件与问悲门无关的印象。
朝轻岫缓声道:“既然是燕大人的疑惑,朝某也乐意听一听。”
她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燕雪客:“季容业与张伯宪相识已久,他一直能够容忍自己这位副将,等抵达千庄后,却忽然痛下杀手。”
千庄这边发生了某件事,让季容业再也无法按耐住自己的杀意。
比如有一个人,体贴地为他准备号了合适的动手场所。
朝轻岫:“能够容忍,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。”她好似笑了一下,然后道,“朝某以前不是告诉过燕大人吗?
“——人本就是会杀人的。所谓杀意,是一种难以克制,而且很容易传染的情绪。
“平时只在忍耐的人,一旦遇见了容易得手的环境,又自认为未必会被发现,便会遵循本能,去完成自己早就在心中构思过的行为。”
她的声音很温和,话中的内容却让人觉得心中发冷。
“……”
燕雪客看着朝轻岫,按下将要出口的许多疑问,继续抛出自己的观点:“云师妹曾误以为简爷扮成了季将军的模样,虽然事后证明并无此事,但简爷当时却未必不在附近旁观。”
朝轻岫凝视着火盆。
火光照在她的眼眸中,泛起了一点红,没有鲜血那样浓郁,却依旧让人觉得不安。
燕雪客逐渐明白,在了解季容业这颗棋子的性格习惯后,朝轻岫便决定将对方从自己的棋盘中移除,她不止希望季张两人火拼,还做了更加细致的安排,比如这场火拼最好是季容业先发起的,但死的不要是张伯宪。
毕竟张伯宪愚蠢冲动,又缺乏城府,如果活下来的是他,就更有可能觉得一切都是意外。
这个人甚至连第一重误导都没有发现。
朝轻岫的计划一向大胆又不乏谨慎,她可以为季容业准备一个合适的杀人机会,而且为了让棋局能顺着她的想法发展,她可能将自己身边高手派去,在旁监督,确保棋子的每一步都落在希望的位置上。
燕雪客想,即使张伯宪打不过季容业,真到关键时刻,季容业依旧会像事发时那样,死在耙锄之下。
从被摆上棋盘的那一刻开始,季容业就注定无法将匕首刺入张伯宪的胸膛。
燕雪客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燕某听士卒说,曾在营帐中见过简云明出现,此事当真只是故意宣扬出去的流言吗?”
朝轻岫眨了下眼:“或许。”
“……”
在这件事上,燕雪客得到的只有口供,而且口供还是来自那些胆子小,连话也说不明白的普通士卒,导致简云明出现在营帐中的事情既无法被证明,也无法被证伪。
燕雪客垂下目光:“既然朝门主说了或许,那就依旧存在另一种可能,就是简云明当时的确在营地中出现。足下之前跟云师妹解释了季将军离开营地的手法,倘若季将军傍晚时便走人,那么简云明夜半时分前去军营中将人带走的假设,便会不攻自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