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轻岫沉默片刻,道:“贵人或许知道,臣在江湖上并不算第一流的高手,幸而轻功还算不错,若是贵人愿意托付,臣自当尽力而为。”
郑贵人垂下目光,露出沉思之色。
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,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道柔和而熟悉的人语——
“臣有一事未曾回禀——其实贵人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在韦通判手中。”
传音入密属于江湖中流传度非常广泛的一种秘术,连久居深宫的郑贵人都不会对此感到陌生。
郑贵人豁然抬目,直直看着朝轻岫,对方唇角微翘,向她露出了一抹足够柔和却半点不恭敬的微笑。
或许因为夜色的掩饰,朝轻岫的神色显得有些朦胧莫测,她整个人就像是立在一片黑漆漆的帘幕之后,从容地等待着戏剧的终结。
“……”
郑贵人目光凝住。
她感觉自己似乎隐约理解了朝轻岫这句话的含义。
——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找什么,而且极有可能,王家老宅内的东西此刻根本就在朝轻岫手里!
朝轻岫选择在这个时候将真相说出,显然不会是投诚。
殷十九娘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僵硬与不安,轻轻拉了下郑贵人的衣袖,唤道:“阿娘,你怎么了?”
朝轻岫向郑贵人一笑,然后蹲下身,对殷十九娘柔声劝慰道:“殿下勿忧,贵人只是累了。”
郑贵人缓缓点了下头,对殷十九道:“是,我的确有些累了。”她将孩子慢慢递到朝轻岫手中,殷十九还是儿童,手掌当然很轻,郑贵人的动作却非常缓慢,甚至显得有些艰难。
“朝卿,我今日将十九娘托付给你,请带她平安离开。”
朝轻岫拱手为礼,然后才握住殷十九的手:“臣定不辱命。”
被交到朝轻岫手里的时候,殷十九娘忽然觉得异常不安,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着她回过头,恰好看到郑贵人拔出防身用的匕首,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心脏。
血液溅出,染红了郑贵人的衣襟。
殷十九娘惊骇地睁大双目,整个人头晕目眩,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。
朝轻岫:“贵人且慢!”她立刻奔上前扶住郑贵人,伸指急点,封住伤口血液,凝视着郑贵人,“贵人何必如此?”
郑贵人听见朝轻岫的话,忽然有些想笑。
她也的确笑了出来。
郑贵人努力睁开眼睛,难得认真地瞧着朝轻岫——面前的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、清亮透彻的眼睛。郑贵人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,却瞧不见属于朝轻岫本人的半分情绪。
“……”
知人不明,难怪会棋差一着。
殷十九娘扑在母亲身上,想要放声大哭,却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传入自己体内,她可以张开嘴,却无法发出声音。
郑贵人轻声:“我心脉已断,朝姑娘不必再忙,你带着十九娘尽快离开。”
朝轻岫缓缓道:“都怪臣武功低微,叫贵人无法安心……”
郑贵人摇摇头。
朝轻岫方才传音的意思很明显,更让郑贵人意识到,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有着跟孙侞近相似的野心。
既然如此,就算能平定叛乱,朝轻岫也绝不会愿意扶持成年皇子皇女继位,接近成年的也不行。
她所有孩子中,只有殷十九最小。
从年岁看,殷十九登基的可能性不低,奈何她有郑贵人这样一位强势的、足以在成年前摄政的母亲,这就注定了朝轻岫不可能对殷十九抱有什么善意。
对方出现在此,与其说是救驾,不如说是杀人灭口,提前清除自己掌权路上的阻碍。
不过比起在离宫过程中安排一场解决郑贵人与殷十九的意外,朝轻岫还给了另一个选择。
她方才用传音入密说破韦念安之事,其实是在给出暗示。
第一,朝轻岫本人有意掌权,第二,朝轻岫知道郑贵人不是个对手下宽容的主君,郑贵人真能安全离开,就绝不会选择与旁人分享权力。
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两人都被安全救走的选择,郑贵人可以选择和女儿一道死,也可以选择只让女儿活下去。
这也解释了郑贵人心中的另一个困惑。
其实当初将韦念安调离永宁府,是在暗示对方,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秘密,若是韦念安选择将拿到的东西老实上交,郑贵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。
可韦念安却选择了顽抗到底——郑贵人此刻才明白,那并非是因为韦念安的忠诚度不够,而是因为韦念安根本就没理解自己的意思。
当初整件事,根本就是朝轻岫一手布下的局。
先剪羽翼,再取敌将首级,所有安排一气呵成,且半点不露痕迹。
郑贵人看着自己的手,手上有血,是她自己的血。
她并不觉得太难受——疼痛已经被朝轻岫点穴封住,与此同时,对方还伸掌抵住自己膻中穴,一直缓缓输入内力。
郑贵人:“夜半入宫,冒死救驾,我心脉已断,你还消耗功力相救……朝卿,你实在很好。”
无论韦念安,还是她自己,都不是对方动的手。
朝轻岫微微欠身:“皆是臣应尽之责。”
郑贵人点头,然后缓缓道:“照顾十九娘,我纵在地下,依旧感念阁下恩德。”
她已经用性命下完最后一着棋,后面的风云变幻,便再不由她操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