仵作薄情手则(268)
这十年间,老武王与其他几个藩王多有来往,互通书信,歃血为盟。朝廷意欲削藩心思其实已十分分明,故也有人起了异心,大家约好一起谋反。
为防人告密,还整出了这么一封盟书。
却不知为何,也许是有心算计,这封盟书居然落到卫玄手里,也当真是处心积虑。
除了物证,还有几个人证,是被卫玄掳来的老武王心腹,一并打包送来京城。
这几人任由拷问,必然能道出真情。
这么牵出藤来,藤上的瓜也不止一个。
小卫侯还假惺惺上了折子,只说此事事关重大,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知如何处置,只暂且遮掩,觉得还是不要先行声张。不若逐个击破,如今先破了老武王。
昭华公主如今也开始掺和政事,虽时日尚短,但因血脉关系,却颇受信任。她如今听闻这些隐秘之事,心中却百味杂陈,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那如此说来,倒是卫玄他全对了?诸王私下勾连,最好处置办法自然是先视而不见,再挑拨离间,最后再逐步分化。
卫玄虽然是行险,可他在淄川之地这部棋却走得很准。从大局来看,卫玄并未落错棋子。
然而如此一来,自己和兄长又算作什么?
太子身为储君,却被他卫玄衬得卑劣软弱,竟有几分不堪。
这谋逆盟书已送至几前,太子方才如梦初醒,竟丝毫不知。
如此行径,也是啪啪打脸,只怕父皇眼里也会觉得太子无能。
太子果然面色铁青一片,如受莫大侮辱。
他蓦然抬起头来,沉沉说道:“还盼父皇治卫玄死罪,将他抗旨忤逆之事昭告天下,说他强行诛杀朝廷使者,意图谋反。”
那些话说得又快又急,不由得带上几分忿色恨意。
昭华公主手指攥得紧紧,她心里纠结。这几日她泪撒枕巾,也想过若没让卫玄去死,那便好了。如今机会仿佛来了,仿佛给了她一个纠错机会。
可她却听着自己说道:“父皇,小卫侯既已诛杀使臣,便知朝廷已有诛他之心,他也必然生出了怨恨。这世间之事,要么不做,要么做绝,本没有回旋余地。”
她听着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,方才知晓自己原来竟是这般心狠。
这几日的流泪忏悔,原来竟是自欺欺人的,原来她竟这般伪善。又或者若卫玄苦苦哀求,她可能会心肠发软,但卫玄怎么都不应该自己杀出血路。
卫玄他一直都那么不听话!
他若肯听自己话,稍稍顺自己几分,自己什么都肯依他的。
昭华公主又说:“兄长身为储君,本应该当即决断,杀伐果决。错也好,对也好,要紧关头,必然要有一个抉择。他身为储君,本不应有妇人之仁。哪怕是为了这大胤江山,也不应该优柔寡断。”
她甚至为自己兄长开脱,哪怕她终于看清楚兄长的真面目,知晓他生性凉薄狠辣,下手也不容情。
为了堂兄的死,她心里埋怨了卫玄很久。如今知晓太子本心,她对兄长也是有些怨怼的。
可她与兄长皆是皇后所出,所谓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昭华公主开了府,掺和到这些政事里面去,原本是一块白布,如今也渐渐染上了墨色。
也许情事不利只是她的一个由头——
短短几息间,她小儿女的嗔怪也淡了,她所言所行亦变得有些冷酷。
“更何况窥破此等阴谋非一朝一夕之事,想来那个青州郡尉,也是窥破此事,方才落狱获罪。可这些事,卫玄却隐而不言,怕是早有忤逆之心,并非兄长逼迫所致。”
她也认为自己说得极有道理,而这些道理,父皇母后难道当真不明白?
元后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,她看着自己一双年轻的儿女,却终究觉得他们心思实是太浅了。
有些话胤帝不好说,却要劳烦她说一说。
“昭华,你以为卫玄将盟书人证送回京城,那是为何?是为了向朝廷求饶?”
昭华公主微微一怔,不明所以。
元后好似在责备女儿的愚蠢,可那些话却是说给太子听的。
她缓缓道:“他既不是忠臣,如若处境不利,他将这封盟书公之于众,使天下人皆知又如何?”
“如今老武王被指冒名顶替,说真正皇室宗亲已经自裁身亡。那么以此讨伐朝廷便名不正言不顺,至少老武王诈死欺瞒朝廷在前。各处藩王自然也是观望者众,不好掺和进来。”
“但如若这封盟书天下皆知,此刻不愿反的,觉得时机未至的,也不得不反,只能选择附逆。与其日后朝廷清算,不如殊死一搏。”
昭华公主冷汗津津,忍不住喃喃说道:“所以卫玄是在威胁,他竟敢威胁朝廷?”
所以卫玄折子上才说,最好是守住这个秘密,不宜大肆招摇。
元后沉沉说道:“这只是其一,如若朝廷容不得他,他可搅得天下大乱,更可站在反贼一边。他甚至可以不与老武王僵持,而是同流合污,反了朝廷。到那时,你以为如何可以收场?”
昭华公主答不上来,她没想到卫玄居然当真敢和朝廷博弈。
哪怕自己想要杀卫玄证道,也不是自己能杀得了的。
太子本是满腔火气,如今却好似被一盆冷水浇过来,面色犹自铁青,却终究说不出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