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一陆寂连萧远桥的情面都不愿看呢?
他一夜无眠,在书房中踱步直至天亮,万般思量下,才决定将当年的事吐露。
“独横你说,这张桌子上,想凑齐三个人,怎么就这么难呢?”
这酒杯和空座,从前摆给萧远桥,如今摆给程屹安,何时才能回到过去?
“你别怪我,我是怕了,我怕对不起定廉,也对不起你。”
谢微星摇头,“我怎会怪你?定廉一事……”
他蓦地停顿,被酒泡过的脑子渐渐清明。
他盯着面前的空杯良久良久。
“谢家别院那封信,是你放的。”
这时屋外飞来一群家燕,似乎为争抢那小小的燕窝而分做两派,叽叽喳喳吵了一通,最后胜利者挥翅高鸣,将败者驱出院子,这才安静下来。
哑然许久,谢献书动了动胳膊,往屋外指去。
“独横,你看那燕子,尚且要选一个阵营,定廉不过是选了一条,与我们不同的路。”
谢微星望去:“你早就知道?”
“景和十七年,闻廉来刑部大狱时,我瞧见了,可我没多想,我自以为他是来探望定廉的,直到今年山湾渠案重查,我才恍然明白。”
“独横,我装傻充愣过了一辈子,就做了这一件聪明事,但我对不起定廉啊,他走前,我都没敢去见他,他一定怨极了我,恨极了我。”
谢微星觉得这造化当真弄人。
总叫他无力应对。
从书房出来,谢微星站在晃晃日光下,他身上是大红的新衣,檐下是前不久谢府嫁女时挂的红灯笼,可无论哪样,看上去都与喜庆毫不沾边。
他强撑着去见了牧卿卿与谢朗,腆着厚脸皮,替谢灿喊了声娘和大哥。
坐到马车上时,谢微星觉得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。
他这个人,最讨厌的就是煽情,他不是不懂,也不是感受不到,只是不想提起。
原本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,以一副豁达的模样,快快乐乐同大家见一面,高高兴兴离开的,可他已在这破世界留下太多痕迹,非要扒了皮抽了筋,要他割下血肉,才能狼狈抽身。
他已记不得哪个前辈说过一句玩笑话:做任务是没有前途的,到最后每个人都会跳出怪圈,跳出的过程并不快乐,因为人只有生出痛苦,才能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。
这次任务,实在是太苦了。
下颌一热,谢微星低头看去,刚好将整个下巴塞进陆寂掌心。
指尖屈起,轻挠两下。
“喝醉了?”
谢微星不解,“你挠我下巴做什么?”
跟挠小狗似的。
他眼中清明,虽一身酒气,但明显还不到醉的程度。
陆寂又挠了两下,“我以为你喜欢。”
花船乐坊那次,谢微星还舒服地眯了眼睛。
谢微星大概是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出舒不舒服,他偏头躲开,道:“谢献书认出我了,那封信也是他放在马车的。”
陆寂收回手,“太多人知道这件事,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?”
“没事,你们又不会做什么,别到处宣扬就成。”
说完,谢微星生了退缩:“但我现在不敢去郑家,别都到那儿了,郑樱跟我说早就认出我是殷钊,郑元宝再哭着上来喊爹,我……”想想就头大。
死前把亲友走一遍,当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。
陆寂安抚:“不会的。”
最近摄政王府和宫中都乱成一锅粥,郑樱只好把郑清平带在身边,他们到时,郑清平正蹲在铺子里画画,脸上脏成一团,衣裳也破破烂烂,今日走的依旧是不拘小节的女侠风。
许是被郑樱叮嘱过,见谢微星来了,她只是腼腆一笑,没闹腾着扑上去。
谢微星拖了张凳子坐在旁边,奇道:“今日怎么这么老实?不认识我了?”
郑清平抿着嘴唇,声如蚊讷:“娘说灿灿美人病得很重。”
谢微星缄默片刻,他下意识想说谎骗过郑清平,可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走了,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对。”
郑清平的嘴唇抿得更紧。
谢微星话锋一转:“但是——幸好我有不死之身,过两天就回来了。”
郑清平不是三岁小孩儿,她仰起头,绿眼珠望着谢微星,“真的假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谢微星开始胡诌:“你不知道吧?其实我是金刚霹雳傲天大仙,明天呢,我还要回天上一趟。”
站在一旁的陆寂动了动耳朵。
宋九枝说的果真没错。
就是这法号不太好记,金刚霹……霹雳傲天大仙。
这种话也只有陆寂会信,郑清平张了张嘴,假装捧场地来了句:“哇。”
谢微星揉了揉她的脑袋,拿过桌上的纸看起来,“你这是画的什么?”
郑清平忸怩道: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谢微星突然来了创作欲望,他一挽袖子,抓起毛笔,“看我给你画一个。”
不多时,一只佩奇跃然纸上。
郑清平又“哇”了一声,这次真诚许多,她挽着谢微星的胳膊问:“灿灿美人,这是什么?”
谢微星:“这叫佩奇,一种上古神兽。”
说着,他提笔在旁写下“佩奇”二字。
郑清平把那两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,困惑道:“灿灿美人,你的字同我爹的字很像。”
谢微星心里一惊,正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,又听见郑清平天真的声音。
“都很难看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谢微星:你就不怕我是妖精?
卤鸡(内心OS):的确是个吸我精气的小妖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