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纹绣的并非是鸳鸯或牡丹,而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鱼。
——她正是明灿。
明灿的五官非常柔和,脸颊圆润光洁,在熊熊燃烧的火炬映照下,漆黑的瞳孔中闪动着鲜红的光。
她的身后站着蒋三娘,穿着打扮也很漂亮,涂抹得惨白的脸,鲜红的胭脂,好似画皮的假人,看不出真实的喜怒悲欢。
这一刻,她似乎又不再疯癫,而是恢复了原本的清明。
“新娘子到了!”
“恭喜,恭喜,新娘果真漂亮,怪不得能嫁得这么好!”
“祝新郎新娘和和美美、早生贵子!”
众人七嘴八舌,口中都是祝福的吉祥话,脸上都是盈腮的笑容,欢喜的笑声如同暴雨,降落在人群之中,没有一刻停歇。
张平也笑吟吟的,脸上是与村民如出一辙的喜悦,高声道:“请新娘子上前!”
唢呐的吹奏声抑扬顿挫,村人们从怀中掏出了裁剪成碎片的红纸,朝空中丢去。
鲜红的纸张如一场只停留于明灿身上的红雨,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,一部分落在明灿的脚下,一部分落在她的肩头发顶。
明灿缓缓朝前走,蒋三娘在她的身后,紧紧跟随着她。
她踩着红色的纸雨,一步一步走到了河边。
这一路上,喜庆的吉祥话与乐声毫不停歇,如同头顶不会停歇的红色纸雨。
张平站在河边,等明灿走来了,停下了脚步,才一挥手,让众人搬出了一个竹篾扎成、呈一人高的圆形网状牢笼。
牢笼的四角挂着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石头,以至于挪动时,即使五个男人一起搬,也在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摩擦声。
张平的目光移向蒋三娘,笑道:“请河龙王的岳母为新娘子贺喜。”
蒋三娘定定的站着,她的手中拿着一根绳索,闻言整个人颤抖了一下,眼中徐徐流下两行泪水,将惨白的妆容冲刷出浅浅的沟壑。
乐声震响,纸雨如血,笑声如罗网,密密麻麻编织,挂着笑容的村民们将目光一齐盯向蒋三娘,视线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,几乎要贯穿蒋三娘的身躯。
蒋三娘颤抖着用绳索捆住了明灿的手,一圈圈环绕腕子,而后缓缓收紧。她手指颤抖,力气就弱小,来回几次,仍然捆绑得松垮。
“蒋三娘怕是喜极而泣了,看来需要我们一点帮助。”
张平目光一斜,笑容满面的张如恒便大跨步走出人群,抓住蒋三娘的手,带着她,狠狠地绑死了明灿的手腕。
接着,又蹲下身,去绑明灿的脚腕。
等明灿的手脚都被牢牢地捆住,蒋三娘人已瘫软在地。
明灿站在河边,略抬起头,遥遥望着黑暗得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,神色空茫而平静,从头到尾,没有半点抵抗。
这个时候,比起曾经那些年涕泪横流的“河龙王新娘”,过于从容的她,似乎又显得是个疯子了。
张平打开了牢笼的门,张如恒抱着明灿,将她放进了挂着石头的竹篾笼中。
门锁死了,五个赤膊的男人齐心协力地举起了牢笼。
全村人不再欢声笑语,说吉祥话,而是异口同声地一起吟唱起送龙王的歌谣,男女老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,形成震撼天地的巨大之声,在空谷之间回荡不休:
“河龙王,娶新娘!”
“心欢悦,赐吉祥!”
“祭祀礼,顺成章!”
“新娘哭,禾苗长!”
“新娘笑,嗣无恙!”
“共祈福,同欢悦!”
“长乐吉祥,福寿绵长!”
随着歌谣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,赤膊的男人猛地一摔,装着少女的牢笼噗通跌入河水之中,沉沉下坠,随着浑浊而湍急的河流,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……
第27章
月黑风高,夜风嚎泣。
姜晞与姜慈并未在人群之中,而是寻了个高处,漠然矗立,高高在上地俯瞰着火光烁烁、喜气洋洋的村人,看他们将毫不抵抗的明灿丢进河水之中。
姜慈在笑,冷笑如一抹刀光在唇角泛起,带着隐隐寒意:“愚不可及。”
他在这里呆了三天,已感到十分疲倦,若非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,这件事又太过重大要紧,姜慈是绝不会在这样令人作呕的地方停留的。
姜慈从不自怨自艾,若是心中不快,势必要发泄出来。
他双眼犹如两点寒星,发丝与袍角随着微风轻荡,如墨夜色之中,仿佛一棵笔直的青松,傲然屹立于山峰之上。
这一回,发泄怒火的目标,是山下的村民与那位大言不惭的“周大人”。
姜慈淡淡道:“姜晞,你的剑法与内功已练了一个月,叫我看看,练得如何——跟上明灿,把所有阻拦之人统统诛杀!肮脏卑鄙无耻且无能的臭虫,绝不配出现在我的眼前,污了我的耳目。”
姜晞单膝下跪:“是……教主。”
姜慈在时,没有人看得见姜晞,他好像并非是一个人,而是一抹影子,无声无息地蛰伏在姜慈高大身形投射的阴影之中,没有半点存在感。
但当姜晞出声说话、做出行动之时,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看过去,就好似一把入鞘的锋锐之刃,往往内敛无华,但在出鞘之时,却会发出悠长如龙吟的剑鸣之声!
姜晞话音已落,人已融入了夜色之中。
他一路脚不沾地,轻盈无声似蝙蝠,悄然下了山,顺着蜿蜒的河流来到拐角处。
此地几块大石连着半幅山麓,形成一个隐晦的夹角,距离送龙王的祭祀仪式地点不远不近,又颇为隐蔽,作为一个曾经的暗卫,姜晞眼光毒辣,一眼便瞧出这里是个绝佳的隐匿之地,若有人要偷梁换柱,必不会放过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