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又一点点缓缓地、谨慎地离开了宅邸,悄无声息地远远走开,直到再也感知不到那位顶尖高人的气息,才倏然跃起,运足轻功,迅捷无比地飞驰而去。
姜晞回到了他与燕渡曾经待过的村子。
他走进茅草屋,望着地面上的旧被子,垂下眼安静地看了一会儿,才慢慢躺下去,蜷缩在茅草上。
听着窗外隐隐的蝉鸣鸟叫,姜晞的意识逐渐模糊。
突然,他猛地睁眼,侧过头去,听见外头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,正在轻轻地呼唤着他:
“姜晞,姜晞,快出来——”
是那只黑色羽毛的鸟儿的声音……?姜晞迟疑地爬起来,慢慢走出去。
果不其然,鸟儿正站在枝头,见他出来,落在了他的手腕上,抬起自己的一只爪子。
脚掌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袋子,看起来份量不重,但鸟儿本就只有手掌大,因此带着东西,飞得反而很困难。
“拿走!拿走!”
鸟儿一边说,一边抖动着红色的爪子。
姜晞有些迷茫地拆下袋子,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。
“为什么给我钱?”姜晞看了看银票,又看了看鸟儿。
鸟儿在他手腕上蹦跶两下:“他喜欢你的面具,每天戴着入睡,不想还给你。这些钱是他的买面具钱。”
……姜晞一时之间,居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。
贺璞玉居然喜欢他的人皮面具?
姜晞脑海中浮现了“自己”穿着纸衣服,身边漂浮着鬼火,双手放在小腹,安然躺在棺材中,闭目休息的模样。
他沉默片刻,诚恳地说:“何必用钱来买?面具算是我送给贺堂主的,只是希望贺堂主若无必要,莫用我的脸在旁人面前出现……”
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:“我会转告他!钱你收着!”
姜晞:“……”
算了,贺堂主至少给了他钱……
姜晞接受了现状,把钱收回怀中,又回头走进茅屋。
事已至此,先睡觉吧。
……
温暖的阳光照进了阴暗的茅草屋。
柔和的清风吹散了沉郁的空气,姜晞已睁开眼,阳光之下,双目犹如黑曜石。
他将旧被子整理好,归还了那对已经不再畏怯,反而有些态度热情的小夫妻,并向他们提出了告别。
在婉拒了送别与食物之后,姜晞以双脚丈量大地,独自一人离开了村子。
他既然来博安城时光明正大地来,离开博安城时也要光明正大地走。
今日白天的博安城气氛森严肃穆,数个身穿甲胄、佩戴武器的兵卒结成队伍,在街道上巡逻,目光如电。
往日里本该出摊的商贩,此刻也没了踪影,只有一两个大酒楼还开着,但也人迹寥寥。
有些繁华些的地段,地面上湿漉漉的,青石砖的缝隙之中有洗不去的暗红色污渍,空气中漂浮着一层很淡的血腥味。
行人也颇为紧张,一户户人家彼此结伴,不敢有人单独行动,姜晞走到城门口,看见排了老长的队伍,这些都是要出城的百姓。
城门上有一队弓箭手整装待发,目光如电地扫射着排队的人群,门口的守卫从两个人换成了十个人,各自列阵成横排,都体格强健、神完气足,与先前见过的有些懒散的门卫截然不同。
姜晞想了想,老老实实排上队,跟着队伍一点点往外磨。
他发现秦王居然出现在博安城时,就有这样的预感了……果不其然,今日白天,那些在街道上肆虐的“蛇头”的人,已经全部消失不见,不知是死了,还是被抓了。
昨晚他安安分分地睡觉,在他睡觉时,朝廷的人已经接管并解决了一切。
身后有几个要出门的人家正在排队,他们细微的低声交谈传入了姜晞的耳中。
“父亲,今日这是怎么了?我们为什么要走?”
“没见到那些富户人家的门口都守了人么?朝廷来人,将‘蛇窝’捣毁,救出不少拐卖了的人,还搜出不少的弓弩盔甲,马上就要再进行一次极大的搜寻了。”
“朝廷捣毁了‘蛇窝’?这不是好事吗?他们前几日借口找人,挨家挨户地踹开门锁,强行掳走了好多的女人孩子,连家里的粮食钱财也要抢夺,实在太可恨了!若非官府出手,妹妹也回不到家里。若是留下,能不能拿回我们的钱财?”
“唉,傻孩子,匪过如梳,兵过如篦。今日再不走,明日就走不了了!别说拿回自己的钱,能保命就已万幸。你没看见昨日里杀了多少人吗?”
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,最后只余一声叹息。
等待足足一刻钟,终于到了姜晞。
守门兵卒上下打量他,问:“姓名?籍贯?家世背景?”
姜晞老老实实地说:“吕西,籍贯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守门兵卒一挥手:“你就是‘笑口常开’燕渡叮嘱我们的那个‘吕西’?走吧走吧!”
姜晞顿了一下,咽下了剩下的话,眨了眨眼:“……多谢。”
他跨步走过两边围拢的兵卒,一步步离开了博安城。
现在,是时候回去复命了。
这样思考着的姜晞,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博安城,脑海中浮现了燕渡温暖的笑脸……欺骗和隐瞒,换来的感情,究竟是真是假?
姜晞分辨不出,也不愿去想,他的心平静如一池静水,偶尔会思考得深入时,他本能地感到危险,会遏制想法,告诫自己,此刻已过得足够好,不必再寻求更多。
——他不是吕西,不是林二郎,只是姜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