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么晚了,发生什么事了?”
他迷茫看向对方,得到的却是同样困惑的目光。
侍从只是道:“庄主叫小少爷过去一见。”
李玉宸有些迟疑,前些时间,李昭雪还警告过他,不要去见李不屈,但这种时候,李不屈要找自己,也许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“除了我,外公还叫了谁?”李玉宸边穿衣服边问。
侍从:“还有江公子和大公子。”
李玉宸更纳闷了,这个时候,叫舅舅和爹去干嘛?
但他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,便只点点头,踯躅片刻:“若是娘问起我,你告诉她一声,就说我去见外公一面便回来,不会多留。”
侍从应了声,李玉宸穿戴整齐,目光从随身的长剑上扫了一眼,迟疑一瞬,还是没有拿起来。
去见外公还要佩剑,岂不很过分?
李玉宸顺着长长的道路走到书房外,里面亮着灯,周围的侍卫尽皆不在,叫他不由有点困惑。
等推开了门,屋子里的景象更叫李玉宸震惊——李沉冤与江阔跪在地上,李不屈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正中的宽大椅子上,目光直直射来,犹如冰冷刀锋,又夹杂悲痛之意,竟叫李玉宸心中一凛。
爹都跪下了,李玉宸作为最小辈,自然也要跪,迷茫地朝前几步,跪在江阔身后。
气氛压抑而沉重,没有关紧的房门被风轻晃,带来凄凉的吱呀之声。
桌上的蜡烛已快燃尽,火光摇曳,李不屈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,线条被光晕勾勒得冰冷如岩石,大量蜡泪从烛台边缘垂落,层层叠叠,晶莹润亮,犹如神女不忍卒睹的眼泪。
空气几乎凝固,终于,一声叹息响起。
李沉冤跪在地上,抬起了垂下的头颅,盯着李不屈,一字一顿道:“父亲,这件事本不该叫玉宸来的。”
李不屈没有说话。
李沉冤原本温柔含笑的脸孔,此刻已弥漫上了无尽的悲哀,他苦笑道:“父亲,你也许觉得恶心,也许觉得愤怒,但是我只求您一件事——求您放过玉宸。”
李玉宸听得迷茫,脑子几乎无法运转,呆呆看向座位上的李不屈。
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?
是因为上一次,他生了病,没能完成每日挥砍一千下的修习武学?
还是他不乖,不听话,以至于外公生气了?
李不屈仍然不说话,似乎整个人已化作一座石雕。
江阔跪伏于地,已忍不住颤抖起来,李玉宸心里也开始害怕,他从没见过外公这样的表情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正在李玉宸胡思乱想之际,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砰!
门被粗暴地推搡开,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风卷入屋内,李玉宸瞥见身侧有飞雪般的裙角翻卷如绽开鲜花,是他的母亲李昭雪来了!
李昭雪昂然站在屋子里,环顾四周,突然笑了。
“今日真是好热闹啊,怎么,各位,你们都来这里做客了?李不屈,你凭什么叫我的孩儿跪下?玉宸,站起来,跟娘走!”
李玉宸本能听从了李昭雪的话,从地上站起。
李昭雪一把抓住他的手,他感到母亲的手指冷得像冰,还在不停打颤,与她表面上镇定自若截然不同。
李昭雪拽着他就要走出书房,李不屈却突然道:“昭雪,你可以走,但他要留下。”
李昭雪的手指死死抓住李玉宸的手心,指甲几乎嵌入皮肉之中,她没有说话,更没有听从,只是自顾自地朝书房外走去,已要跨越门槛。
李玉宸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劲风袭来,紧跟着是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后颈,他本能抬起头,望见舅舅李沉冤正贴在他的身后,唇角边沾满鲜血,脸上带着一丝苦笑。
发生什么了?
李玉宸呆滞地望着舅舅,李沉冤温柔地看着他,伸手轻轻替他拭去颈侧溅染的鲜血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缓缓滑下去,瘫软在地。
李沉冤的身后,是正出了一掌,尚未收回的李不屈。
——外公把舅舅打死了?
李玉宸的大脑一片空白,已完全不能思考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李沉冤奄奄一息,刚才的那一掌,已完全打碎了他的肺腑内脏,他只是不断地呕出鲜血,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拼尽全力地说话:
“玉宸,不要……不要怪……自己,你没有,任何错……所有,都是,我……我的……错……我以一命……换……不要,不要杀他……求您,父亲……父亲……”
李沉冤断了气。
李玉宸开始难以自已地颤抖。
李昭雪松开了李玉宸的手,扑在了李沉冤的尸体上,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了兄长的面颊,却没有哭泣,更没有嘶吼,只是温柔至极地抚摸着李沉冤的脸,声音温柔而哀戚:
“沉冤,你终于肯来见我了……我们此生不能一起活着,至少可以一起去死。”
李昭雪抬起头,笑看李不屈:“李不屈,你总说善恶有报,人世间的性命情感都是有份量的,若是一方压过了另一方,便可以接受。那么,两条人命,换一条,够不够?”
她身子如一只极为轻盈的蝴蝶般,朝墙壁扑去。
李玉宸只感觉眼前一花,李昭雪已晕倒在了李不屈的怀中。
江阔从地上爬了起来,膝行几步,来到李不屈的面前,声音很低:“徒儿对师父不忠不孝,实在枉为弟子,只求师父放过徒儿的妻儿,任何事情,徒儿一力承担。”
说罢,江阔浑身一震,身子软倒下去,竟是用内力震断了自己全身的筋脉,他的口鼻之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,死灰色的眼睛与李玉宸对上了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