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狗越冬指南(120)
“怎么还是一见我就喜欢躲。”缪长清拖着刚清醒还不太稳调子,把缪万叫住了,“什么时候来的?见过南锦和辰辰了吗?”
“见过了。”
“我都还没有见到南锦,你就见到了?还是和小时候一样,撒谎都不打个草稿。”
这不像是会在他们之间出现的话,带着几分温情。不仅缪万愣了一下,缪长清也渐渐反应过来,有点懊恼,但又忍不住观察缪万的反应。
缪万的态度异常温和,他很快点头:“您教训的是,我去叫医生。”
缪长清下意识命令道:“回来。”
缪万停下脚步。
缪长清又说:“转过来,说话要对着人。”
此时的他像个只能听从简单指令的士兵,缪长清说一句他动一下,任他摆布。闻言他还当真听话地转过身,表情上也看不出来不耐烦。
显然缪长清也被他这样反常的态度弄得有点拿不准,话里逐渐带上了点试探的意味。
“打算在汀州待几天?”
“今天就走。”
“怎么不再多住些日子?家里又不是没有房间,而且你以前那个房间辰辰还帮你留着,都不让我们进去。”
“有事要办,正好碰上了。”
“你姐姐过两天就带姐夫回来了,你不想见见?听说还是个小明星。”
“我不关注这些。”
“那你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在汀州做了些什么?”
“……”
父子二人沉默地注视着对方,缪长清突然觉得此刻他们的距离明明这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
“好了好了,你还愿意跟我心平气和的说话我就知足了。”他低声叹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,不一会儿又满足地一笑,“小万,到时候爸爸的葬礼你会来吗?”
“不会。”
“我猜到了。”缪长清越笑越虚弱,笑到最后脸部肌肉群彻底平静下来,动了动手指让缪万走近些,“难得你能听我说这么多废话,好了,该说正事了,之前托辰辰带给你的信……”
缪长清的声音消失了,因为缪万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“你……”
之子莫若父,他似乎猜到了什么。
“他们就算没有我也能有所成就,我不是来要东西的。”缪万此刻心境坦然,话里带着几分冷静的残忍,“如果你喜欢这种父慈子孝的假象,我可以装到你闭眼的那一天。”
是这样才对,良久,缪长清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。
这个才是他儿子。
“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,你狠缪家,你谁都恨,甚至连你自己你都恨。”缪长清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,噌地从床上腾起身,“可是你不该把所有仇怨都归咎在你妈妈身上!”
缪万正对着窗口站着,有道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角。
话扯远了。
门外传来保镖惊慌失措的敲门声,缪长清只能先安抚住保镖,等门外的人听到他的话终于放心下来,已经许久没有动作的缪万突然走向病床,在缪长清迟疑不定的眼神中把他慢慢扶下去,然后按下床板升起按钮。
微小的机械声中,两个人都把沉默进行到了最后。
最后还是缪长清先开口打破沉默,又像是喃喃自语:“你不该恨她。”
“为什么?”缪万真诚地提出疑问:“因为只有她记得我的生日?还是只因为她是我的母亲?”
“我也记得,你们的生日我都记得。”
一片落叶正好被风绕着弯儿从窗外吹进来,缪万视线在上面停留片刻。
“是吗,董事长日理万机还能记得这些琐事,实在难得。”
这么明显的挖苦语气缪长清没理由听不出来,但他只能当作听不出来。
“那你不远千里来潭州是做什么,单纯的讽刺我一顿?”
他说得十分苦涩,可是缪万也在装聋子。
“我记事那年您常常给我讲故事,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讲过了,您还记得吗?”
“你想听故事?”缪长清在脑海里搜寻着这段记忆。
“对,我想听听你和万芊的故事。”
两方无声地对峙。
对到缪万终于不耐烦,幽幽开口:“不说我就把万芊的墓迁去一个你死也找不到的荒山,这辈子你别想跟她埋在一起,下辈子更别想遇见。”
“你敢?”
“你猜我敢不敢?”
……
所以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物种,再理性的人也解不开情感的羁绊,再冷漠的人也逃不开委屈的沼泽。
所以缪长清的故事讲到最后的最后,带着点百转千回的复杂笑容问他。
“有没有后悔听下去?”
缪万说后悔。
缪长清笑容僵了一瞬。
他接着说:“后悔没在你醒来的前一秒离开,其实你也该后悔,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。”
说完他不带一丝留恋,甚至没有给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,就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眼前、和往后的一生中。
从此,他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了。
“他走了?”彭宛替缪长清把床板再降了一点,语气里隐约有些抱怨,“这个脾气还是一点没变,你说是随谁?”
“随我。”缪长清随口应付着。
彭宛调好床,矮身同他说了几句话,起身时余光扫过桌面,有些疑惑地问:“老缪,这个你看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彭宛解释了一番这封信的由来,缪长清闻言接过来不甚在意地打开了。
他记得他对外界刚有一点感知,就听见一声笔尖大力敲击桌面的声响,现在看来当时应该是缪万写字发出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