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沧澜道(655)

“你爱他?还是爱我舅舅?”

谢恒径直开口,姬蕊芳一愣。

“你想清楚了。”谢恒看着她,言语锐利如刀,“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杀他?因为当年就是他镇守了和玉关,截杀我舅舅回东都。”

听到这话,姬蕊芳面露惊色,谢恒继续道:“也是他,连同王郑两家,在和玉关射杀三万避难百姓,当成战俘回来邀功。你以为流风岛我们杀的那五百人是什么人?”

谢恒看着姬蕊芳挣扎震惊的眼神,平静道:“就是那五百人,给百姓换了敌军的衣服。而你们,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。”

“不可能……”

姬蕊芳喃喃出声:“悯然不会这样做。”

“姬蕊芳,你记不记得,有一年过年,舅舅和舅母邀你来崔府过年。”谢恒喝了口茶,平静开口。

姬蕊芳眼神微颤,她想起那一年,那时候昆仑宫宫变,她熟悉的人都死了,等平定之后,她留在昆仑宫,一草一木都是故人,她太难受,于是一路来到中原。

中原平日都很热闹,唯独过年那日,家家户户闭紧房门,街道空无一人。

她无处可去,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,然后崔清平带着他妻子找到他,他们叫她:“姬姑娘,要不一起过年吧。”

那是她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节日。

或许也是因此,她生出了那么多绮念,她想留在崔家,想留在崔清平身边,她从烛火里看着这个成熟、英俊、强大得近乎完美的男人,看着他的家人,她不可自抑,想永远永远留在那个灯火通明,有人给带她放烟火的那一夜。

谢恒看着她眼中动容,平静道:“本来大家是不同意你来的,你那时在东都名声不好,可舅舅说你面恶心善,只是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,舅母听着心疼你,便同舅舅一起去接你回家。”

姬蕊芳听着,眼眶发红。

“我知道你想救他们,我很感激你。可杀谢悯然,我不认有错。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——”谢恒盯着姬蕊芳的眼睛,“你方才所言,句句属实?”

姬蕊芳明白过来谢恒说这些话的用意,她艰难挤出一个笑容:“你想诓我,用这些话诓我,看我是不是骗你。”

谢恒默不作声,他只静静看着姬蕊芳。

姬蕊芳在他过于坦然的眼神中呼吸急促起来,她挣扎着起身,只道:“我不是你……我不骗人。”

说着,她仓皇走出去:“你在骗我……你骗我……”

“或许我说过许多谎,”谢恒端起茶杯,平静开口,“但今日所言,是真的。”

姬蕊芳脚步停住,她有些难以自欺,她想起当初她在东都救人的时候,谢悯然的确不在东都。

他离开前,还特意找过她,一双清润的眼里盛满了她,询问道:“姐姐,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崔清平,你会看到我吗?”

那时候她被崔清平拒绝,心中伤怀,以为他只是假设,便随口道:“或许吧。”

谢悯然轻笑,他握住她的手,轻轻弯腰,在她手背一吻。

这是她同他说过的外族礼节,从比波斯更遥远的地方传来。

“姐姐,我走了。”

他转身离开,他说他是去避避风头。

等再见他,是他传信求救,说自己被谢悯然控在了流风岛。

那时候崔家人死了,一切结束了,她心灰意冷,来陪伴他。

都走了。

姬蕊芳突然意识到,昆仑宫、崔清平、谢悯然,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,好似都走了。

“你爱他,还是爱我舅舅?”

“姬蕊芳,”她想起催悯然死前最后一刻,他死死抓着她,眼里蓄满眼泪,只问,“世上无人爱谢悯然,你呢?”

“你爱不爱我?崔清平与我,你爱谁?”

爱谁?

她以为这一生独爱崔清平,然而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,听到他截杀崔清平的消息,她好像,没有怨恨。

她只觉得痛。

只在想,谢悯然啊,他到死,都没有觉得有人爱他。

他的父母族人爱的是谢悯生,唯一看得见他的姬蕊芳,他以为,她爱的是崔清平。

一想到他死之时,看到的是这冰冷冷的世间,她就觉得疼。

她一步一步走出去,没有人拦她。

她走出军营,走进密林,在月光照耀下,进入重重暗影之中,之后,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她。

来时惊艳如敦煌之舞一般惊艳大夏的女子,最后在这个四月静夜之月,永远消失在了人前。

对于他的离去,谢恒无心再管。

他只垂眸看向桌上冷茶,平静喝一口茶后,听青崖询问:“公子,姬蕊芳走了,要拦吗?”

“随她去吧。”

谢恒放下茶杯,他撑着自己起身,或许是坐得久了,他竟觉得有些力竭,一个踉跄差点摔倒,还是青崖上前,一把扶住谢恒,温和道:“公子怎么了?”

谢恒被他扶起,才微微回神:“想事情,一下晃神。”

“公子还是让千秋来看看,”青崖扶稳谢恒,松手退开,温和道,“公子长命百岁,才有大业可图。”

谢恒听着,抬眸看他,青崖察觉谢恒目光盯在自己身上,疑惑道:“公子?”

“青崖,”谢恒盯着青崖,突然一笑,“你想过弑君吗?”

青崖闻言,他缓缓抬起眼眸,目光锐利如刀。

“方才姬蕊芳同公子说了什么?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谢恒转过身,往自己营帐走去,淡道:“同你开个玩笑,不必紧张。”

“公子,”青崖站在他身后,平静叫住他,谢恒转眸看去,就见青崖神色平静道,“若大业需要,我可以做任何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