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归玉说不出话,他感觉人心似乎也像身体一样,在痛到极致之后,便只剩麻木茫然。
他就站在原地,看着王怜阳满眼恨意,沙哑道:“所以你想我死?”
王怜阳没出声,她捏着拳头,李归玉笑起来:“所以当年,你让我去当质子,就是想我死,给尚文铺路。”
王怜阳不回应,李归玉想了想,继续道:“那我见到的,师……我爹的脸,也不是真的?”
“怕人发现,他换了一张。”
王怜阳沙哑开口,她抬手擦了猝不及防的眼泪,故作镇定道:“他舍不得你,想办法来当你的老师,我让他别来,他不肯听。”
李归玉听着,突然觉得疲惫。
他站在空荡荡大殿,看着自己命之起始的女人,轻声道:“娘娘,我还没有字。”
王怜阳疑惑看他,他慢慢走到王怜阳面前,眼中尽是死寂:“我二十二岁了,没有任何人,给我一个字。”
谢恒有崔清平给的观澜,李宗赐他的灵殊。
每一个年到弱冠的男子,都会得到一个长辈赐予的字。
而他没有。
他静静注视王怜阳,好久后,他抬起手,抚上她的脖颈。
王怜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,控制不住颤抖起来。
“既然这么恨我,就不要痛苦了。”
李归玉轻声开口,王怜阳呼吸急促,就在李归玉即将掐断她脖颈刹那,王怜阳突然道:“归玉!让我抱抱你。”
李归玉动作一顿,王怜阳小心翼翼抬眼,试探着道:“你当质子之前,不是和我说好了吗,等你回来,我就抱抱你。”
李归玉听着,突然想起来,当年她让他成为质子时,她曾说:“你提个要求吧。回来想当太子,或是要其他,想要什么,你说。”
十五岁的少年就抬头看着高坐上的女子,迟疑许久后,有些紧张道:“能否请母后抱抱儿臣?”
他只有这一个愿望,从他记事到十六岁,岁岁年年。
他愣愣看着王怜阳,王怜阳紧张呼吸着,她张开双手,在李归玉愣神之间,轻轻拥抱住他。
这是王怜阳第一次抱他,然而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暖,他忍不住想去仔细体会,也就是那一刹,利刃挟雷霆之势,猛地贯穿了他的胸口!
李归玉同时反应过来,一掌击向王怜阳。
然而远比李归玉想象磅礴得多的内力和他冲撞在一起,他被撞飞开去,一大口淤血呕了出来,而王怜阳却只退了半步。
旁边宫门骤然打开,王韵之带人入内,行礼道:“姑母。”
“王怜阳?”
李归玉不可置信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暴露过武艺的人,王怜阳目光冷淡看向他,只道:“有一点我骗了你,他不是我侍卫,他是我师兄。我同他一起学艺。”
说着,王怜阳一抬手:“杀了吧。”
“王怜阳!”李归玉迅速反应过来,急道,“明日若我不在,你们拿什么和李圣照斗?!”
“你本来也只是垫脚石。”
王怜阳说着,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婴孩。
李归玉愣愣看着那个婴儿,王怜阳仿佛是抱着李尚文一般,温柔注视着孩子,轻声道:“这是尚文的孩子。”
电光火石之间,李归玉骤然想起,当初洛婉清来他府邸谈判时说那句:“太子府上有一位姬妾有孕了,你知道吗?”
他查过,没有消息,他以为是洛婉清在威胁欺骗他,如今却才意识到:“你一早做好打算?!”
“你当我们是傻子吗?扶持你这样一个疯子?”
王怜阳轻蔑一笑,她抱着婴孩转过身去,淡道:“你要听话,我还不会这么快动手,可惜了。不过你也碍事,有你在,怕是杀不了洛婉清。现下你没了,我倒也好动手。”
王怜阳逗弄着怀中孩子,思考着道:“我将她杀了,和谢恒一起吊在城门上,就说是李圣照派她来救谢恒,那些军队大多是她带出来的人,我倒要看看,李圣照能忍,那些将士会不会忍。只要他们攻打东都,”王怜阳笑起来,“就做实谢恒是李圣照指使弑君。”
李归玉没说话,他只盯着周边试探着靠近的人。
他宗师级的身手,哪怕身受重伤,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。
王怜阳虽然重伤他,但好在他躲得及时,伤口不算致命。
王怜阳看他还想反抗,神色微冷,命令道:“杀了吧。”
音落之时,侍卫朝着李归玉一起砍去,李归玉早有准备,他猛地跃起,一剑劈开一条血路,随后直接朝着宫外,一路砍杀出去!
夜里下了大雨,他根本看不清人和路,只麻木挥剑,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,被穷追猛打着冲出宫去。
他得出去。
那一刻,他清晰意识到,他得走,得去东都郊外,去拦住洛婉清。
他不能让他进东都。
他一路杀一路跑,等甩开追兵,踉踉跄跄跑到郊外时,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。
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,他捂着伤口,扶着树,一步一步往前。
李归玉不知道自己走到那里,他像是走在阴曹地府,茫茫然走着。
直到踩在堆积的竹叶上,他才骤然意识到,自己似乎来到了竹林。
看见竹叶那一刹,他愣愣抬头,不远处就是那个竹林小屋,这么多年过去,它还在那里,供行人歇息。
他不敢多看,只喘息着往官道走去,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,走了不知许久,他终于失力,猛地倒在地上,便再也爬不起来。
雨水哗啦啦冲刷在他身上,他静静躺着,一时不知道,自己是不是就会死在这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