嫁春色(556)
钱氏倏尔笑了:“和聪明人说话,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,这些年,在齐家门里,见惯了蠢笨的东西,我慢慢地都开始觉得,连我,其实都是个蠢笨不堪的。”
她怎么会是个蠢笨的。
怪不得听六郎说,他的这个二嫂,在他的记忆里,是少言寡语的,平日里见谁都是淡淡的,也唯独对齐明遥,尚有几分和颜悦色与柔婉。
想来齐明遥对她是很不错的,才能得她相护。
钱氏想了想,又把自己前头的话接了上去:“原本我没动过这心思,只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罢了,后来有了这账本,一年比一年厚,时间再久一点,我连怕,都不怕了。只是慢慢的,开始厌倦,疲惫。”
她侧目去看那食盒:“从去年开始,我就已经不再派人收集这些东西了,如今我手上的这些,足够齐明遇死三回的。”
“你自己为什么不——”
话没问完,声音戛然而止。
钱氏挑眉看她,她面色一沉。
嫁做人妇,却挑唆着郎君闹分家,这名声传出去,难听极了。
钱氏在齐家忍了这么多年,忍到他们夫妇回家来闹事,才找上她。
如果她没猜错的话……
徐月如长舒口气:“齐家的一切,你从不曾与你娘家提起过吧?”
“出嫁从夫,出了门,就是人家家的人了,回门去,家里客客气气叫上一声姑奶奶,可难道真还拿你当一家人不成?”
钱氏啧两声:“原也不是人人都似弟妹这样好的命数。况且这些乌糟事,便说了,又能怎么样?难不成指望他们替我说话,说要分了家,我们二房单过去?横竖大哥也没欺负到我们头上来,这些年,虽也有苛刻我们的,但也不值一提,有什么好说的?”
她许是在娘家不顺心,又或者,原就是她家里太顾惜面子二字。
如今借机闹起来,正好分了家单过,往后再也不必搅和在齐家这浑水池子里。
况且若按钱氏所说,齐明遇的那些烂账,够他死三回的,一旦事情败露,为人所查,到时候就是叫人家一锅端了去。
齐家上下,有一个算一个,谁也别想跑。
倒不如,趁着如今,家里大乱,再有六郎牵头,她不动声色的,就能把二房给摘出去。
现如今摘干净了,将来就即便真出事,已然分了家,各自不相干,自然连累不到他们夫妇。
徐月如心里有了数,定了定心神,面上不动声色,清冷着一把嗓子回了她:“这事儿我得跟六郎商量过,才能回你。”
钱氏似乎一点儿也不急,听了这话,倒慢悠悠的起了身:“东西,我给你留下,横竖你们一时半刻,也走不了,等你们夫妇商量好了,记得打发人把我的食盒还回去。”
徐月如起身要送,钱氏一摆手:“弟妹留步吧。”
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偏厅的门。
徐月如盯着她背影看了很久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这是个有脑子,且有手腕的女人,若不是遇上齐家,她定能在内宅大放异彩的。
她踱步往钱氏先前坐着的地方去,一抬手,落在那黑漆的食盒上,指尖儿摩挲过一阵,眸色沉沉,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第307章 一世骂名也不怕
苏州城是最悠闲,最怡然的一座城,就连风,都是温柔的。
陆景明陪着她们两个出来逛了有半日,实在是惊叹温桃蹊的活力怎么就这么大。
她拉着林蘅走了几条街,见着喜欢的便买,原本身后跟的小厮还能替她拿东西,可逛了不到半个时辰,就实在是腾不出手拿东西来。
陆景明没办法,只好打发人先回客栈去,她再要买什么,只告诉店家,一概送到客栈里去。
就这么逛了半日,还是林蘅喊累,才叫停了她。
三个人寻了雅致的茶楼,上了二楼去品茗休息。
这茶楼是临河而建成的,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上,一低头,就能看见下头清澈的河,还有河上往来的行船,偶尔还有垂髫之年的幼童嬉闹追赶,再或是谁家的妇人,就临着河边,浆洗衣物。
瞧着瞧着,林蘅一声笑出来。
温桃蹊手上正捏了块儿糕点,才送到嘴边,听见了,咦了声,侧目去看她,连糕都忘了吃的:“姐姐笑什么?”
“从前在杭州,又少出门,十几年都过的闷闷的,唯能得的一点欢愉,便也只有在祖母跟前,我从前就总是想啊,这人活一辈子,究竟是活个什么呢?”
她把目光收回来,落在温桃蹊面上。
方才的糕是裹了糖霜的,她嘴角白白的,糖霜粉沾在上头。
林蘅笑意更浓,递手过去,替她擦了:“那时候觉得没劲,什么都是无趣的,想着将来,草草嫁人,一辈子,也就这么着了。祖母便总说,我这个年岁的女孩儿,却老妪一般,没有一丁点儿的朝气与活泼。”
温桃蹊眉心一动:“怎么又想起这些?”
“便正是放下了,才敢想的。”林蘅面上淡淡的,“你瞧着苏州这些景,这些人,我如今倒觉得,人活一世,是苦,是难,是什么都好。
老天生我一场,我便该在这世上好好走上一遭。
旁人磋磨我,揉捏我,又怎么样呢?我还活着,就该好好活着。
你说小的时候要是再傻点儿,稀里糊涂的,熬不住,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哪里有如今这苦尽甘来的时候呢?
所以这人呀,只要活着,就该向前看,是不是?”
温桃蹊面上一喜。
这段时间,林蘅总是高高兴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