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姬弄(33)
依稀记得,最后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落水,是在好几年前的皇宫,那时候,一个人托着她,而且将肺部的空气渡给了她——
那个人,似乎叫做西门轩,西离国,离王。
瞬间的胡思乱想让她很快从溺水的晕眩里惊醒,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,再冷静一点,即使水流压着她,她还是屏住呼吸,任身子在幽蓝的水脉里沉浮不定,眼睛缓缓睁开,短暂地酸涩后,她透过蓝色的水帘看到了前方的景象:方和似乎已经昏厥,正松松地躺在水中,一点点往下沉。
刚才过快的下坠力已经打散了他的发髻,长长的头发飘散开来,像海藻一样,将那具柔弱娇小的身躯裹缠,他的眼眸是紧闭着,面色很安详,好像只是午后的熟睡,娴雅恬静。
这样的方和给了东方焰一种错觉:他并不需要被营救,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。
她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沉了下去。
他的发尾扫过她的面庞。
然后她开始呛水,在水底不住的咳嗽,挣扎,大股大股的池水从她张开的嘴里挤进她的身体。
她难受得厉害,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。
方和已经沉到她不看见的底处,她猝然回头,除了一片沉沉的黑,她什么也看不到。
从来不知,这片池塘有这么深,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怪物。
她闭上眼睛,任自己在水里载沉载浮,很安静,直至昏迷。
所以她不知道,在她沉沦之时,一个人从水底鱼一般游出:修长灵活的身形蜿蜒到她面前,无数小气泡在那张沉静英俊的脸上粘附,又乍破,涟漪下,他的眼神深邃无影,静静地看着东方焰纯白的、线条比往昔更清晰更坚硬的面庞。
然后他扶住她,低下头,含住她已经发白的唇,将肺里的空气渡给她。
白皙的手指托住她的头,漆黑的发丝间,骨结清秀分明。
东方焰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正躺在池塘边上,方和不知所踪。
她踌躇了许久,却怎么也想不起,自己是怎么到岸边的。
全身湿哒哒的,所以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一个午后的梦——方和落水了,然后她也落水了,再然后——
她匆忙地站起身,跑到池塘边,手扒拉着岸边的水草,一个劲地往水底探望。
水波无影,掩埋了一切发生的和未发生的。
她看了许久,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岸边,宛若所失,
“焰姑娘,老爷来了。要问话呢,你怎么还坐在这里?”远远的,一个管家匆匆跑来,大大的嗓门很早就亮了出来。
“可是方和……”东方焰指着水池,有点无措地说。
“少爷一早就去了,都在找你呢。”管家碘着大肚子,自顾自地说道:“说起来,老爷有五年没有来了,焰姑娘这也是第一次间老爷吧,小姐也来了……”
东方焰眨眨眼,也懒得追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拎起裙摆,一溜烟似的向书房的方向跑去。
她得抓住方和,审问刚才的一切,是不是恶作剧?
(三十四)三年(三)
跑到门口的时候,东方焰才意识到自己满身的水渍,她略停了停,手胡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,当她摸到领口处时,她的动作顿了下来。
玉佩不见了,琳琅送给她的唯一纪念品,那两枚玉佩,不见了。
虽然不知道那玉佩到底有什么玄机,只是当初琳琅千叮咛万嘱咐,让她好好保管,而且显然易见与她的身世有着不可分的联系——突然丢失,东方焰虽然谈不上惊慌失措,却也是有点惘然的。
正在她怔忪之际,书房的门兀自开了,一身清爽的方和笑眯眯地走了出来,见到她,一拉手便将她带了进去,那神情那景象,仿佛刚才落水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一样。
东方焰来不及问什么,里面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又生生地打住了她的话头。
刚才管家来通知的时候,她并没有完全听清晰,到了现在,她才完全反应过来——方家的小姐,不是方柔吗?
温玉的未婚妻,那个诬赖她的方柔。
现在,方柔就站在靠门的大厅里,漠然地望着她,依然清美无铸,依然优雅高贵,只是眼神里的疏远,让人不敢越矩半步。
“方和,她好玩不?”方柔只是瞟了她一眼,然后熟视无睹地掠了过去,直接问方和。
方和咯咯地笑了起来,清秀干净的脸上有股子恶作剧得逞的得意,以及,东方焰一直没注意到的邪邪的味道:“是很好玩,我今天差点把她淹死了,她傻乎乎地跳下去,笑死我了”,他笑的时候,柳叶一般的眼睛晶晶地闪,没有一丝做错事的愧疚,反而对‘她没有被淹死’这件事,有点懊恼。
东方焰遍体生寒:那果然是他的玩笑,方和是故意落水的,在水底的那一幕,只是演戏而已。
可是为什么呢?她一直觉得自己对待方和是少有的真心与诚挚,为什么到了最后,依然被戏弄被辜负?
“为什么?”她想到哪里,就问到哪里。牢牢的盯着蓦然陌生的方和,想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。
方和不置可否,只是摇头晃脑,孩子一般望天望地,无视她的存在。
“好了,别闹了!”屋里又传来一声极其威严的喝声,“柔儿,你是已经成亲的人,怎么还跟和儿一起折腾,都进来吧。”
东方焰莫名地一滞:方柔已经成亲了……
是了,整整两年多时间,马上便是三年,她与温玉的亲事,不可能没有举行。
她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玩一场关于爱心与平静的游戏,却并不代表,外面的世界没有按照它自己的轨迹日新月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