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女医纪事(168)
许氏慌忙推辞:“大夫好心我已收下,只是官人若是知晓,定是要让我退还的。”
“哎,娘子就说是你在野外捉来的,海青天哪想得到这么多呢。”顾清稚笑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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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问毕海瑞,她即刻返回松江,一路道途奔波,令她双目有些晕眩。
在门前下了马车,里厅似是有客,正与徐阶交谈着甚么。
徐阶门生遍布天下,此时待客也不稀奇。她闭了闭眼,未惊动仆役,独自沿着廊檐往后院踱去。
“圣上下诏慰问江陵,望江陵抑哀以成大孝,又赏赐了优厚的赙赠,足足超过其他相公数等。”来人叹道,细听正是李春芳。
徐阶亦吐息,话中含憾:“看来圣上还未对太岳守制与否表明态度。”
“圣上虽不明言,臣子岂能不领会。”李春芳道,“吕调阳和张四维甫接丧报,次日便奏请援引前朝阁臣杨溥、金幼孜、李贤前例,上疏请留江陵夺情。”
夺情。顾清稚心脏蓦然漏跳一瞬,喉咙紧缩,转身匆匆跑向前厅。
徐阶眉间沉落忧思,注视满面焦急站定的外孙,缓言:“太岳父亲去世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徐阶微愕,俄而一声长叹:“此番太岳若是夺情,必然要在朝中掀起大风浪,恐对他不利。”
李春芳摇首:“依春芳之见,太岳不若守制回乡丁忧,既可尽人子之义,又能避免汹汹指责,当去则去,也好少引祸上身。”
“但毕竟他是张太岳。”徐阶按住膝盖前倾,“夺情非仅仅为权位,新政处于创制开局关键时刻,岂能半道而废。”
“春芳只是为太岳名声考虑,他心志春芳亦能体会一二,只是伦理纲常不可废,礼教不可不守,太岳废书院闭言路已然引起天下士子不满,怎能再燃怒火?”
徐阶道:“太岳从不惧他人之怒。”
“只恐天下忠臣孝子之气愤懑于胸未敢先发,只待夺情诏令一下,怨恨即能没顶。”
徐阶未应答,举目视向陷入沉思的顾清稚:“你明日便启程罢,行李收拾收拾,也莫留在这儿了。”
“嗯?”顾清稚迟钝回神,停了停,“外祖父唤我走吗?”
徐阶微颔,神情如古井不显波澜,一抹怜惜却掠过瞳孔中央:“去罢,太岳此刻比我们更需要你。”
“记着把一应物什带上,明日好一早出发,莫要赶不上驿递的马车。”张氏自后堂走出,眼眶已红,伸手替她拢好衣襟。
“外祖母——”顾清稚嗓中带了哭腔。
“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做甚?”张氏抿唇,“想我们了便可回来,又不是再也见不了。”
眼前氤氲了一片薄雾,顾清稚忍住呼之欲出的水滴,含泪道:“外祖父外祖母,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。”
张氏将她揽住,柔柔抚摩她发顶:“我们一直在这里,哪也不去。”
京中风暴酝酿,黑云欲摧之时,顾清稚启行赴阙。
第76章
九月, 张居正逢父丧,万历下诏令其夺情,挽留他继续于京中视事。
张居正数上奏疏, 要求回乡守制以尽孝道,万历不允。
浅淡天光映出男子挺拔背影,一方清澄池塘间小鱼竞相游逐,戚继光伫立桥上, 安静凝望水中画面。
背后有人柔缓踱至,惊醒他方才持续已久的出神, 他须臾反应过来, 回身望向来人:“娘子。”
王瑛驻足,瞳眸深深视他:“夫君在想甚么?”
戚继光阖目叹息,神情怅然若失:“我担忧张相公。”
“夫君欲劝张相公服丧,是么?”
戚继光从不在妻子面前隐瞒心思,承认道:“相公若是夺情不守礼制,无疑将受天下人群辱,我实不愿见他背负骂名。”
王瑛摇了摇首:“夫君所担忧之事,相公不会无有预料。”
戚继光道:“他是不管不顾,但我终不能眼睁睁目睹他受人毁谤。”
“夫君不是已致信劝告了么?”王瑛轻轻扣住他腕,“张相公若不理会, 我再去劝说顾娘子, 相公虽固执, 却多能听进顾娘子意见。”
戚继光在得知夺情之后,当即修书一封陈明其间利害, 劝友人去职服丧。如今多日不闻回信, 想必已是石沉大海,遭他漠然忽视。
挚友执意如此, 戚继光不禁心中惴惴,强烈的忧虑挥之不去,却亦是无计可施。
“劳烦娘子了。”他回握王瑛素手,点头期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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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起彼伏的纷争教张居正脑海杂乱,他端坐书房灯烛前,揉按着隐隐作痛的额侧。周遭寂静无声,却不能为他辟出半分安宁。
十三日,他接受皇帝夺情诏旨,表明愿意在官守制,五日后,门生吴中行、赵用贤上疏请求万历饬命张居正回籍赴丧。
又明日,刑部tຊ主事艾穆、沈思孝疏至,再次日,观政进士邹元标抗疏陈词,言辞之激烈,实所罕闻。
夺情之争,已然成了夺权之争。
漫天谏阻攻讦令他愠怒,亦惹恼了万历,年方十五的天子下诏将上疏者尽皆投狱,择期廷杖。
“相公,可要用日中食?”家仆悄声来问。
视见他正翻来覆去端看着一封书信,良久不发一言,知他心事重重。不再打扰,躬身识趣退下。
戚继光劝他依制服丧的信函平放于案,虽言辞委婉,却如寒芒刺入他的心底深处。
他苦笑一声,起身抚平青衣素服袍角的褶皱,步往前厅亡父的灵堂。
秋风摧尽花木,放眼望去,满目萧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