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女医纪事(174)
王夫人款留了一番,见顾清稚坚辞,便唤人送客出门。
行至张四维身边时,二人擦肩而过,刹那间,那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恰被她余光拢入眼底。
“官人为何如此郁郁不乐?”待王夫人亦回屋休息,妻子仔细端详他闷容。
见他静立墙角多时不出声响,于是亲手为他沏了壶茶,启唇问道。
张四维却似才回过神来,盯向妻子:“今后勿要再与顾娘子来往。”
她讶异,睁大双眸:“为甚么?”
张四维端盏一饮而尽,不耐烦道:“问这么多做甚,我自有我的道理。”
她不服,道:“官人为何不准我与娘子交游,她素来对我和善,又不曾亏待我甚么。再者元辅相公又与官人阁中共事,单为官人仕途着想,我又为甚么不能与顾娘子打交道?”
话音未落,一股无名火骤然冒出,张四维喝止妻子的絮絮辩解:“如今是有他无我,有我无他,你还要与顾娘子来往么?”
妻子见他作怒,不禁缩了缩脖子,摇首叹气:“何必发那么大火。”
终有一日,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。
张四维闭目思着,指节咯吱作响,阴郁早爬上了眼角。
第78章
一路轻车简从而行, 至江陵时,仅仅用了二十二日。
期间路过河南,张居正绕道前往新郑看望闲居乡间的高拱, 返回时眼角竟有红痕。
“张先生又哭了。”顾清稚静静端详他的面容,温声道,“看来是近些年心绪波动太大了。”
她抬起手背为他拭泪,将那不可为人所见的脆弱隐去。
张居正注视她的瞳眸, 嗓音沉了几分哑意:“让七娘为我担忧了,抱歉。”
素来喜怒不喜于色的人, 即便因有所触动而感怀, 亦只愿将脆弱呈予亲近者看。
顾清稚微笑道:“我并没有为张先生而担忧,我只是感慨张先生与高肃卿白首相知犹按剑,知己之情是真的,倾轧争斗也是真的,或许这便是胸怀抱负者的君子之交。”
长叹一声,张居正将她拥入怀中,阖眸缓道:“毋论我如何,你总是在为我开脱。”
“我没有开脱。”顾清稚望向他,“我能理解张先生的内疚,但我想张先生正在完成高肃卿的理想, 志道相同, 他纵心有不平, 终究也不会怪罪你的。”
张居正默然。
移目与她对视良久,有顷, 双目眺向窗外。
“你我早非昨日少年时, 何故再作儿女态?”
“……肃卿可还怨我?”
“呵,此语不该出自你张太岳之口。”华发满鬓的高拱轻笑, 捋须深深视他,“纵然过去衔怨,我亦早已释怀。令弟居谦中举之时,我曾寄信与你祝贺,彼时我便已于心中与太岳和解。”
道旁草木葱茏,沿着车马行迹渐次迤逦而过,水畔杨柳依依,正是世间芳菲四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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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还未至,当地不少官吏权贵已源源不断前来干谒。
此前多人为结交张家,提着赠礼来讨好张父的访客络绎不绝,张父是爽朗豪侠性子,自以为收些礼品也无甚妨碍,索性一概笑纳。
张居正虽寄过信明令禁止家族子弟收受贿礼,奈何亲亲尊尊之道悬于头顶,他本人再如何严格却也管束不了父亲。
如今父亲已逝,登门者却仍热情不减,甫闻相公亲来,后脚便踏上了张府的门。
“相公一路辛苦,下官已于敝府略备薄宴,谨表未为相公接风洗尘之意。还望相公不嫌粗陋,晚间与夫人同来光临。”荆州知府满脸挂上笑容,当日便携一众官僚热情相邀。
张居正婉拒:“诸公好意我已心领,只是我多年未与家母相聚,此番回乡只愿陪伴老母以尽孝道。”
众官吏见他态度坚决,揣度他必是不愿回乡还要受搅扰,都是识人眼色的官场老手,随即拱手喏喏:“既如此,我等告退,相公若有需要我等之处,我等即刻效劳。”
张母赵氏年逾七十,虽非出身世家名门,但作为读书士子之妻,亦是通晓道理,贤良勤勉。
见了长子回来当然欢喜,随即便唤家中仆役赴市坊中采买食材,也不嫌辛劳,准备亲自下厨招待。但因是居丧,不好食用大鱼大肉,只能花心思做了几个素菜表达心意。
瞥见赵氏在膳房中忙碌,顾清稚当即接过手:“母亲歇息便可,我来罢。”
“哪能劳动你呢,这点伙计我还是做得的。”赵氏忙推辞。
头一回见到素未谋面的长媳,赵氏起初有些因陌生所致的局促。
知她是高门贵女,外祖父还是声扬天下的徐阁老,是只能从旁人言谈中听到的名姓。
当时张居正寄信来请自己为他求亲时,赵氏还颇为忐忑,唯恐长子门第不显遭人阁老拒绝,不想才过旬日那厢徐阁老便回了信,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一番对得意门生的赞扬,并言能与张家结亲是他徐家的荣幸。
字里行间的语气温谦和易,毫无凌人态度。
今日亲眼见了长媳,赵氏方知何为有其祖必有其孙,顾清稚不仅没有架子,还经常笑意融融,与自己说起京中杂谈趣事,在她身旁常能被她逗乐。
无几日便没了初次相识的拘束感,赵氏只感慨自家不苟言笑的长子瞧上去与她性格迥异,竟能和睦相处至今。
瞅着顾清稚蹲在地上择着马蓝头,赵氏弯腰想来帮忙,她登时抬首:“母亲不如替我打两个鸡蛋,我想吃鸡蛋莼菜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