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料到，林叙在厂里的真实模样居然……
他以为林叙过得很舒服，一点也不辛苦，不止他这么以为，村上人家提起林叙，都说林叙如今是享福的海城人。
然而，在此刻的林文华眼前，林叙整个人又黑又瘦，身上都是汗，最近这个天气，林文华站在水泥地上都觉得吃不消，林叙泛红的脸看起来很像是被热伤了。
谁家的孩子谁家疼，林文华一直觉得，林叙只要考上大学，一定就能在办公室里吹吹风扇，不用像在家的时候那么辛苦。
都说大学生进厂能当干部，可他今天过来，恰好看到了林叙在辛苦工作。
……
林文华心中闪过万千思绪，林叙却并不清楚，他只是惊喜地看向林文华：“小舅，你什么时候来的？怎么不和我说一声！”
林文华掏出一块手巾，示意林叙先擦擦汗。
擦过汗之后，林叙整个人看上去顺眼多了，不过还是黑，两人说话的时候，他的牙显得尤其白。
林文华道：“我就是顺道来一趟海城，顺便看看你和培培。”
“看过培培了？”
林文华点了点头。
林培是学理论的，办公环境虽然拥挤，却没有林叙这么辛苦。
见林文华一直不说话，林叙很快明白了他心里想的事，他不由笑道：“小舅，我们平时不辛苦，最近刚好赶上船验收，我得先把之前买的技术研究透了。”
“我们厂忙这个的不止我一个，到了这个时间，大家都得忙。”
半晌，他才听林文华闷闷道：“那些……都是工程师吗？”
“都是。”林叙答得很果断，“我们还有一个交大研究生毕业的，也和我们干一样的活。”
“你也是国外的研究生，你不比人家差。”
林文华倒不是觉得工程师比工人高级，放在他们村里，谁能有一个工人的身份，那值得吹三天三夜不带停歇。
但作为舅舅，他不想看到林叙吃苦。
尤其林叙回家之后什么都不说，就算聊工作，他也只聊自己遇上的好事，坏事他一点也不提，他只说厂领导对他多么器重，接了多少重大任务，升了职涨了工资这些，大热天里去检查船、进操作间这些事，林叙一句都没有提过。
林文华时常感慨，林叙这是懂事过了头。
可谁都知道，天天被家里宠着的，年纪一大把都未必能懂事，而林叙为什么这么懂事？说到底，还是顾国前那个东西不做人。
“小舅，我们造船就是这样的。”回去的路上，林叙对林文华道，“不可能坐在办公室里就把船给造出来了。”
他指着龙门吊和舾装码头对林文华道：“现在确实会辛苦一点，但是科技一直在进步，等以后，好多地方用机器就行，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工了。”
林叙这个说法林文华也不太满意：“都不用人工，人家上不了班该怎么办？”
他叹了口气：“最近我听说，咱们县里就有工厂倒闭了，咱们镇上的缫丝厂你记得吧？说是要倒了，转包给私人老板，这个私人老板你晓得是谁？”
林叙已经猜到可能是谁了，这个人几十年后还是他们镇上的大富翁呢，路过他家门口，都有人指指点点，说他家至少有几千万。
“就是他们的厂长。”
“缫丝厂业绩也不差啊，现在镇上那些在厂里上班的也都回家待着了，等你下次回来，我带你去逛逛，开了好几家小饭店呢。”
但好好的工作说没就没了，谁愿意接受？
林文华只觉得，这几年各种变化实在是太多了，先是高考恢复了，后来不搞大集体了，田归自家种，还有人做起了小生意，赚了不少钱。
他其实不太能适应这种变化。
原先他觉得林叙这份工作相当稳当，可自从看到了县里一桩桩可以称为魔幻的事件，他心里又开始替林叙担心了。
“我们厂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。”林叙道，“你也看到了，这么大的规模，一般人吃不下来的。”
亲眼见识过南江厂的规模之后，林文华已经比来的时候放心多了。
南江厂的级别毕竟和县城的工厂不一样，何况造船业不同于缫丝，技术含量也不一样。
……
林叙带林文华回宿舍的一路，熟人遇了个遍，人家见林叙领了个陌生面孔过来，长得又和林叙有些像，都以为是他爸爸。
“我小舅。”林叙介绍道。
“你好你好。”
“小舅好。”
“林科长家里来亲戚了？”
“你就多陪一会你小舅，别老忙着工作了。”
林文华发现，年长些的同事遇上了林叙，总愿意停下来和他唠唠嗑，年纪轻些的更直接，有人冲着他直接喊上了“小舅”，林文华活了这么大，还没被人这么热烈招呼过，他既高兴，又有些不好意思，闹了个面红耳赤。
但他至少可以确定，林叙和厂里同事们的关系都处得相当不错。
“你们厂里年轻人不少。”
林文华刚到林叙宿舍坐下，陈辽和徐军杨就蹦了进来，林文华也听林叙说过两人，知道是和他一起出国留学的同事。
他带来的蔬菜给两人分了不少，陈辽和徐军杨则极力提议林叙带林文华下馆子，吃饭的钱他俩来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