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江红遍(245)+番外
那不是墨汁,是血。
想起他今日的面色,今日的情形,心痛难当。
站在禁宫北边侧门出,将腰中的令牌,来回摩挲了许久。那日之后,他从未找我要回过腰牌,我知道他的意思,能够让我想去找他的时候,随时可以去。
思前想后,站了半晌,却听见侧门吱呀一声开了,里面走出来个小太监。
那名小太监看了我一眼,又看了我手上的腰牌一眼。
我抬脚,跨进了禁宫。
路很熟,如今他有了宠妃,不知,是不是还会呆在福宁殿。
福宁殿点着一支孤灯,灯从殿中透出,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咳嗽。
是他的声音,我的心中不由得一紧,他真的病了么?
却听见里面传来黄公公的声音:“官家,要不,把岳少保喊来看看吧……”
哗啦,有什么东西打碎,只听见他的声音,沙哑中带着愤怒:“黄经国,你再在朕面前提这个人,朕砍了你脑袋!”
里面没了声响,我站在外面,心潮起伏。
过了一会,才听见他的声音,低低的,带着些颓然,又有些落寞:“算了,经国,你下去吧!朕累了,一个人歇歇。”
过了没多大一会,便看见黄公公提着药罐出来。
我悄然无声,跟在黄公公身后。
直到周围没人,才猛然现身,叫住他。
黄公公显然吓了一跳,看清是我,却又激动地险些流泪。
尚未等我说话,便听见他带着些许哽咽,对我哀求:“岳少保,求你了,去看看陛下吧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
我心中一惊,忙问道:“他怎么了?”
黄公公落下泪来,过了一会,抬起头,拉着我的衣袖,说道:“那日,陛下同贵妃游湖,却不知怎的,猛地跳下湖里,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。过了半晌陛下才起来,胸口有血,问他怎么了,也不说。”
我微微皱眉,想了想,问道:“可是遭人暗害?”
黄公公摇了摇头,揩了泪,叹道:“这天下,谁能害的了陛下?后来有一天陛下批折子的时候,不小心说漏了嘴,说是当日身上的一个什么佩饰掉湖里了,下去捞的……就从那之后,就落下了病根,咳嗽不止,越来越厉害。今天……今天……”
我听到这话,不觉愣住,还有什么东西掉湖里能让他亲自想也不想就跳下去捞?
猛然想起那一年,范琼兵变,我将他从湖里捞起的时候,他浑身赤条条的,只有手中握得紧紧的,当我掰开的时候,才看到,竟是那半枚玉佩……
正回想往事,却被黄公公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:“今天,不知又有哪个不知事的上折子,陛下看到当时脸就变了,我情知不好,还没等去接,一口血就喷了出来。忙喊了太医来,太医说是陛下操劳过度,气血淤积。特意嘱咐要静养,不可吹风,可陛下刚刚又不知去哪里吹了风来……”
他刚刚,是去我家吹了风的。
我向他要求,三个月假期,回去侍奉母亲。
愣愣的站在那里,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挖空一般。
日日上朝,却从未发现,也更没听到半点风声,他竟成了这个样子么?
随着黄公公一路到了药膳局,要的药材也奇怪,只说是给贵妃娘娘补身用的。
等到四下无人处,黄公公将药送到我手中,哀求我,前去劝劝官家,好好吃药,送去的药,十碗有九碗,是被陛下摔了的。官家一向听岳少保您的劝,您劝劝他……
我提着药,朝他寝宫走去。
我劝他的,他果真都照做了,不论是多么不愿,或者是多么难。他都一一照做,就好像,太子之事一般。
他的寝宫,并无什么人把守,黄公公早已将侍卫太监支开,我一个人,提着药进去的时候,烛光尚未灭,他已经趴在案边睡着了。
消瘦的面庞,紧闭的双唇,脸上带着些许倔强的神色。
他依旧穿着到我家去的时候,穿的那套衣衫,尚未换掉,往日十分合身的衣衫,现今走到他跟前,却有些大了。
手边落下的有折子,目光不经意的扫过,是汉中水利之事,批阅甚细,甚至何处选址,如何建造都有说道。
将他抱起,轻了许多,睡梦中的他,尚未醒来,只是微微动了动,寻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抱到床边,刚想将他放下,却不料,睡梦中的他,无意识的拉着我的袖子,拽的死死的。
这一幕有些恍惚,让我不觉想到了几年前,太原时的他。
那时,他在等郭俊民去捉汪伯彦,明明已经撑不住了,却还在死撑,最后趴在桌上睡着。
我过去喊他,想让他回去等,他胡乱的将我打开。
样子有些好笑,也有两分可爱,我都忘记当时,自己是怎么想的了,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,或许是觉得皇帝陛下在我这里趴着桌上睡着了不好。
起身将他抱起,抱到我的床上,放下的那一刹那,他也是,无意识的抓着我的衣袖,不肯松手。
那时,用了些力气,才掰开他的手,给他盖上被褥。
然而此刻,我看着他攥的紧紧的,消瘦的,仅剩下四根手指的手,实在不忍心再掰开。
任他躺在我的怀里,坐在他床头。
天气已经凉了,伸手,拉过被子,盖上。
殿中的蜡烛已经燃尽,在黑暗的那一刹那,我低下头,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。
他却只是微微皱眉,在梦中,仿佛有着无尽的痛苦一般。
在我怀中越缩越紧,最终,他低低的唤出了一个字,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