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狗与恶犬(171)
“殊啊,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,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,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,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,好歹……”
张建国搓了搓手,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,“跟他说一声。”
听到“梁慎言”三个字,程殊还没有反应,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抬起头,声音尖利地开口,“别!别打!”
林秋云魔怔了一样,喃喃道:“不要再麻烦人家了。”
张建国一愣,看向程殊。
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,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,想说“好”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。
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,惶恐、无助、担心和内疚、自责,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。
程殊不明白,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。
刚要问,却忽地想起什么,倏然睁大眼,微张着嘴,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,背心一阵阵发凉,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。
她知道了。
什么都不用再问,他唯一的秘密,被发现了。
程殊不羞耻、不辩解,只是低下头,不去看她,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,“他那边有事。”
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,只当是太伤心,又看了看程三顺,叹了口气,“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,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,上个大学,以后找个对象,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,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。”
“那天……”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:“殊啊,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,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,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。”
“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,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,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,说我知道怎么领,要是他没了,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。”
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,一辈子都挺讨嫌的。
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,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,到现在比他还高,打过、骂过,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,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。
没真的丢掉过,也抱过他、亲过他。
记得他喜欢吃什么,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。
程殊怔住,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,终于把脸埋在手心,哭了起来。
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,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。
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,杨华开车去接的。
几个上了年纪的人,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,抹脸、抹眼泪,说程三顺太不孝了,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,又说他不靠谱,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。
人走了,那些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了。
看着长大的孩子,说没就没了,老人家哪有不伤心的。
程殊听了几句,听不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外面,空空荡荡的大厅里,只有惨白的灯。
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下,就看见旁边矮楼梯那儿,坐了个人,手里拿着烟,火星在黑暗里,一闪一闪的。
没有一点准备,他跟对方看来的眼神对上。
是杨少威他爸,杨老三。
等程殊坐在凳子上时,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上回坐在急救室外面害怕。
只是脑子里乱乱的,心空了一片,浑身发凉,根本不知道杨老三什么时候走的。
过了很久,他感觉手机在振,拿出来看见“言哥”两个字时,慌乱地看向四周,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遮掩过去。
手机一直在振,手心都麻了一样。
程殊难过地低头看去,才发现是电话,不是视频。
屏着呼吸,点了接听。
“言哥。”
“又在写题啊。”梁慎言没问他为什么半天才接电话,“我最快后天早上到,最迟下午。”
程殊咬着下唇,听到他声音的瞬间,眼泪已经掉下来,“好。”
梁慎言正在开车,医院那边有消息,梁奶奶的情况稳定,今晚观察没什么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。
“对不起啊,答应要送你的,缺席了半天。”
程殊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,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太重了,彻底压垮了他,“言哥。”
梁慎言皱了下眉,看向前面的变绿的灯,跟着车流继续走,“怎么了,哭了?”
程殊吸了吸鼻子,望向灵堂的方向,“嗯,想你想的,我有点怕。”
梁慎言听到这句,怔了怔,却被后面的喇叭搅乱了心思,“别怕,正常做题就好,跟平时一样。”
车窗外的霓虹灯绚烂又华丽,遇到周五,街上人来人往,全是下班后享受自己时间的人。
“我马上就回去了。”
程殊张着嘴,轻轻地平复呼吸,才开口,“嗯。”
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电话挂断,程殊坐在那儿,抱住膝盖,用下巴抵着,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,一直没有再进灵堂。
他撒谎了,撒了一个很大的谎。
梁慎言知道后,不会再原谅他了。
程冬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,胳膊上戴了袖章。
安静地走到程殊旁边,眨了眨眼,小心地握住他的手,“哥哥,别哭。”
程殊抬起头看他,像梁慎言那样,摸了摸他的头,“嗯,不哭。”
他真坏啊,骗了这么多人。
骗了程三顺,也骗了林秋云。
他们作为父母的期望,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,他不会娶妻生子,永远都不会。
这一通的电话,像是一根针,无声地扎在了梁慎言心里。
直到高考前那一天晚上,白天还正常发消息的程殊,突然不接电话联系不上时,梁慎言才意识到不对劲,他一边查机票一边联系程三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