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狗与恶犬(226)
程殊张了张嘴,不知道能说什么,嗓子跟卡住了一样。
“那就去您那儿吃,我们才到,连房间都没来得及收拾,刚通上电和水。”
梁慎言伸手搭在程殊肩上,顺便蹭了蹭水,“我们锁个门,您等等。”
程殊对着程冬爷爷笑了笑,扭头往房间走,瞪一眼梁慎言,“我是毛巾啊,你这么擦。”
梁慎言收回手,进了房间,“别蹬了,翻翻包里有没有裤子,不然你这样去,是个人都得在想,这家大学生在外面混得真惨,学土木出来就搬砖啊。”
闻言程殊蹲在那儿翻裤子,都气不过扭头,冲着梁慎言后脑勺龇了龇牙。
烦人,搬砖怎么了,他就搬砖。
他们两家本来也离得不远,十分钟就能走过去。
这几年老街也没什么变化,路上那些坑修修补补的,旧的填了,又有新的。
上坡下坡的那几个坎,没人走的地方,青苔长了一圈。
平时水渠那儿放着的一些竹筐,也还摆在那儿。连那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,好像都没换新词。
程殊走走看看,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了,被这里的一切托着,有了着落。
走到程冬家门口,他看向身边梁慎言,他俩眼神一碰上,就笑了起来。
梁慎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,答应着程冬爷爷的话,走了进去。
“冬冬!看看是谁来了!”程冬爷爷一进院子,就喊了一嗓子,回头和他们说话,“我去厨房给你们弄吃的,让冬冬给你们倒水,就随便坐。”
从前有杂草的院子重新打了水泥地,东西摆得整齐,收拾得很干净。
堂屋外边就有一张桌子,是夏天热了,就会搬到外面吃,凉快。
程殊和梁慎言走过去才坐下,程冬就从屋里出来了,手里还拿着笔。
一见到他俩,愣在那儿站着不动,好半天才睁大眼。
“哥哥,大哥哥?!”程冬长了不少个,还是瘦,但看着不像个小孩了,“你们,回来了?”
见着他们的每个人,都会说回来了啊。
回来。
这里是程殊的家,早该回来的。
从程冬家出来,太阳已经往下落,天没那么热,他俩走得也慢。
程冬爷奶老了些,但身体都还好。体检没什么毛病,有点异常,但都不碍事。
没三高,那就比大半同龄人都好了。
程冬也没以前那么痴傻,学得慢一点儿也不要紧,无非是晚上学几年,乖和懂事就行。
回到家里,他俩把出去时候晒的被子和床垫搬回去,铺了床,又点了一盘蚊香。
通了几个小时的风,屋里没什么味道。
房间没空调,晚上七点多了,天还热呢。
他们俩随便冲了个澡,一人捧了一碗程冬爷爷给的樱桃,坐在那儿吃。
程殊背抵着椅子,腿支在地上,前后晃着,也不怕摔着,反正摔过了,还是当着梁慎言的面出的洋相。
梁慎言没像他那样,就伸直腿,随意搭着,仰头看天。
天还没全黑,看不着星星,月亮倒是挺亮的。
“这房子一看就有人经常来打扫,是言哥你找的吧。”程殊没转头,说了句。
梁慎言没回答,这不用他说,程殊都知道了。
程殊笑了笑,“家里哪儿哪儿都收拾得挺好的,就院子里的草长得快,明天可得一起除草了。”
说完又想到什么,“真好,还能回到这儿。”
房子还在这儿,家就还在。
梁慎言看他一眼,伸手扶了一下他椅背,“腿刚好,还想摔个脑震荡出来?”
程殊“嘿嘿”笑了,终于不前后晃,老实坐着。
“没,就心里高兴,得意了。”
梁慎言没说话,收回手继续吃樱桃,过了一会儿才盯着院子外的路灯,开了口,“那天走的时候,让江昀找的人。”
两个月来打扫一次,什么都不用动,保持原样就行。
雷打不动。来得多了,一开始还觉得新鲜的大家伙,也都懒得管了。
程殊一怔,笑笑,“我还是没你想的那么周到,事儿也办不妥当,都没想到那么一走,要有一天想通了,要回来了怎么办。”
梁慎言的目光依旧落在院子外,“没想过吗?”
程殊不太好意思,说:“没敢想。”
比起昨天晚上,那种抽筋剥骨的聊法,现在这样安安静静,能听到蝉叫的聊天,在他们俩中间出现得更多。
大概是因为他俩第一次冷战结束,就是这样聊出来的。
“怪我吗?”梁慎言问。
从程殊嘴里听到那句话后,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待了一天。如果真是程殊担心的那样,内疚吗?
会有的吧。
那么一个大活人,不够好,但也没坏到该死的地步。
但梁慎言更愿意相信不是,程三顺自己发现不了,林秋云不会说,别人说的话,那他大概会提着鞋,把人赶走,再回头跟程殊算账。
那人的德行,就是这样。
外面好面子,硬撑着不掉脸面,回家了横。
程殊诧异地转过头,眨了眨眼看梁慎言,“没,一分一秒都没有。”
他说的时候,眼睛里带着点笑。
是真没有,这事他不会拿来哄梁慎言。
梁慎言“嗯”了一声,指腹磨蹭着碗的边缘,外面的蝉鸣声里多了水流动的声音。
院子外边有条水沟,要是水房抽水灌到田里,有些会从这边走。
程殊拍拍手站起来,搓搓胳膊,“怪自己更多。”
他站在那儿,手里拿着碗,往程三顺房间看去,房间灯关着,“他得了癌,所以我对他有一天会离开这件事是有准备了。但没准备的是,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吧,当了那么多年的父子,早也见晚也见,结果连个道别都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