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外传/拈花一啸(出书版)(16)+番外
“你要成全他二人?”
婉儿抿了抿唇,涩然一笑,“不想。我只是不想让他伤心。”
云朵飘来,掩住了月色,一片浓墨。我触到她眼底的悲凉。
“你若是把眸子换给他,往后……”
她眼角弯弯,“夏神医能不能瞒着他?他眼疾医好之后,我便打算走了。”
我心头一紧,“你想明白了么?值得么?”
苏婉儿眸中迷了层水雾,喃喃道,“我又何尝不想计较值得不值得。只是,值得又如何?不值得又如何?”
她从屋中拿了那对玉坠递予我,“这是我二人的定情之物,权当医酬。”
我看着这对剔透的坠子,心想:这是不是在陆小月初遇贺庭之那夜,贺庭之买下的坠子呢?那时候的贺庭之,还是个头戴纶巾的清秀书生,满心欢喜地为苏婉儿戴上这对耳坠子。那时候的苏婉儿,还是个温婉可人的知府小姐,这双无瑕碧玉配上她红霞纷飞的俏脸,想来是诱人迷醉。
只是区区弹指,他二人便擦肩而过。再重逢,却是这般光景。
我将坠子还给她,安慰她道,“既是信物,你便留着罢。我会尽心医好他。”
“多谢神医”,她转身之际,我已见着一颗泪水落下。
她将屋门掩上,屋内的烛灯熄灭,无边无际的暗沉消融在夜色中,好似听到呜咽声,断断续续游离在苍穹,和着晚风,汇成一声浓重的喟叹。
难眠,我在院中小池旁坐下,眼前一片银辉。
一道长长的人影倒映在池面,楼西月拿了两壶酒坐在我身旁。
我郁闷,“为师今日确是愁怅不已。”
他撕开酒封,递给我,“我知道。”
我托腮道,“我为婉儿不值。可是想想,若我是她,我也会这么做。”
转头与楼西月道,“当时两情相悦,当时青梅竹马,在这样青山绿水的徐州一并长大。尔后,沧海桑田,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。真让人伤神。”
有淡淡的酒香氤氲,楼西月执了颗石子投入池中,“咚——”,溅起朵朵水花。
宅中贺庭之的书房仍亮着烛光,一跃一跃。我问楼西月,“你说,我要不要医好他的眼睛?再不,我直接把他毒死吧。替天行道,这世上少了一个祸害。”
楼西月失笑,“你若是毒死他,另外两个怕要肝肠寸断了。”
我喝了口酒,长叹,“真纠结。”
楼西月伸手揽住我的头,靠在他肩头,轻声道,“你还真容易入戏。”
我内心无比纠结地做着激烈斗争,斗着斗着,便睡着了。楼西月穿着锦袍,肩头很滑,我经常滑下来,再蹭上去,如此反复,这觉睡得很纠结。
次日大早,我决定去找贺庭之推心置腑地长谈一次,以期充分了解他的思想感情,更好地对症下药。他在书房中,我进门之时,他正同师爷谈论一些政务。
师爷担忧道,“大人,朝廷已经得知您患眼疾之事。这诸多不便,听说皇上正打算将堪州刺史调来,说是、说是在您病好之前,助您一臂之力。”
贺庭之沉默片刻,“我知道了。”
师爷皱眉,“大人,您眼下还年轻,若是眼疾医好。往后前途无量。况且大人办事极佳,圣上心知肚明……”
贺庭之沉吟道,“我这双眼睛,好不了了。”
“贺大人,今日便可为大人布针解毒。在此之前,在下可否问大人几个问题?”
贺庭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,“夏神医当问无妨。”
我寻了把椅子坐下,打算深入浅出地全面窥视贺庭之的内心,“贺大人为何不想医好眼睛?”
贺庭之神色一变,“贺某以为生死有命,万事不能强求。”
“你眼睛瞎了,官当不成了,世间美景都看不着了。那苏婉儿的爹,供你十年寒窗苦读,这么转了一圈,到头来,还是什么也没有。你甘心么?”
贺庭之右手攥起,指节泛白,没有说话。
“贺大人,在下早闻你于殿试上同圣上高谈阔论,想必也满含一腔抱国热忱。眼下便要化作灰烬,你当真无所谓?”
贺庭之是个内敛的人,我循循善诱、振振有词地大举了古往今来多少才子壮士,譬如惨遭宫刑依然笔耕不辍的司马迁、譬如在抱石沉江之前依然吟诗高歌的一代枭雄屈大夫。他皆不为所动,我掏心挖肺地将我知道的英雄事迹都与他说了,依然没有探得贺庭之的软肋,
最后,我决定要是医好他,得上迷药。
拿着药匣子去寻楼西月,我慈眉善目地对他笑。
楼西月面无表情道,“上一次你这么同我笑的时候,是让我去扫药池。”
我再笑,“西月,不瞒你说,为师还没有布过针。”
楼西月一抖,咬牙道,“师傅,不是愈人无数么?”
“是啊,但我没医过眼盲之人,故而没在人脑上布过针。但脑上穴位众多,一不留神便易扎错经脉。贺庭之,乃朝廷重臣,前任状元,现任将军女婿。他,是个人才。我担心不小心扎坏了,就毁了。”
楼西月眯眼看我。
我唧哼道,“西月你不说话,那为师就当你同意了。”接着,我凑近他。
楼西月神色晦涩,看得我发怵。
在他炯炯目光下,我终于起了恻隐之心,“算了,为师去寻个小人扎一扎吧。”
楼西月划过一道笑颜,与我离得愈发近了,“你心疼我?”
我点头承认,“我舍不得,为师还没动过刀。下次再找你。”
正文 [〇八]绿萼凋(五)
我用曼陀罗配了方迷药给苏婉儿,“若你不想贺庭之知晓换眼一事,只有一个法子,就是把他迷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