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一片月(137)+番外
四月的阳光和煦宜人,厅门外一片白耀耀,光华如匹练,由天际倾泻而下。
八九岁的男孩子突兀地闯到白光中间,举着纱网网蝴蝶。没等网到手,颊上惨被批了一记,“弟弟才走几天,尸骨未寒,你不知伤心,只知道玩,跑来跑去的惹你娘伤心,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。”
庾安怒不可遏,揪着孩子的耳朵给人提溜走了。
孩子挨了一巴掌又遭拧耳,竟然不哭不闹,安静异样。
“那孩子是……?”
“噢,那是郎君与他的亡妻穆氏的儿子,唤作庆儿。”
“那孩子挨了打,怎的不哭?”解小菲好奇道。
“他就那副德性,性格阴阴沉沉,一张脸跟吊丧似的,一年到头不见得讲几句话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。连郎君自己也不喜他这个儿子。打骂是家常便饭。”
“那他对冬儿好吗?”解小菲接着问。
“冬儿活泼可爱,讨人喜欢,他爹爹怎么可能对他不好。”
“仅仅因为不会讨大人喜欢就被讨厌,这孩子也太可怜了。”解小菲为庆儿鸣不平。
没人接他的话。
从庾家出来,沿十字大街北行,李纤凝脑海里思索的全是方才的情景。
孟刑二人不似说谎,她们确无理由谋害冬儿,不是她们,会是谁呢?再退一步,假设冬儿死于疾病,而非中毒,那么庾娘子何以一口咬定是中毒?据她自己的说法,她好端端的孩子,活蹦乱跳的孩子,旦夕之间死了,不是中毒是什么?孟氏刑氏素与她不睦,不是蓄意报复是什么?
这话听来可笑,没有真凭实据,全凭臆测,看样子就是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,伤心过度,胡乱攀咬。
实不必当回事。
令李纤凝在意的是庾安的态度。先报官,又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打发走了,仿佛报官只是为了堵妻子的口,叫她消停,没想到庾氏连官府的话也不信,衙门前哭诉申冤。而庾安,分明不想官府介入太深。
平湖之下,别有暗流。
混乱之下,扯不出一个线头,供她顺藤摸瓜。左思右想之下,还得从冬儿的亡故的原因入手,到底是毒杀还是病故,总得有个说法。她打算造访所有给冬儿瞧过病的大夫。
李纤凝前面走着,心思全用来思索案子,不闻他事。解小菲后面同韩杞窃窃私语:“你说,我们是不是好兄弟?”
韩杞一愣,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你就说是不是。”
“是吧。”
“是吧……?”解小菲瞪大眼睛,重复韩杞的话,“是吧?”
“是。”韩杞语气坚定许多。
“好兄弟之间互相坦诚,你扪心自问,我有没有瞒你的事?”
韩杞道:“你有没有事瞒我我如何知道,为何要我扪心自问?”
解小菲说:“我没有事瞒你,你却瞒我瞒得好苦。”
“我瞒你什么了?”
“你还不承认,你和小姐的事你当我不知道呢!”
韩杞震惊,一度还想挣扎挣扎,“我和小姐什么事?”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事,你们胡搞的事!你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碰她,你不知道她和仇县丞什么关系么,假如仇县丞想存心整治你,咱们县令也保不住你。”
韩杞再度震惊,“你如何知道,我和她……”
看了眼前方的李纤凝,耳朵又不受控制地红了。
“小姐和我说的。”
韩杞连番震惊,“她这种事也和你讲?!”
“那当然了,我和小姐什么关系,说句僭越的话,我和她也是青梅竹马,不比她和仇县丞差。”随后补充,“除了没有男女私情。”
解小菲自我感觉良好,韩杞接不住他的话。默了半晌,突然对解小菲说:“她和仇县丞没关系了。仇县丞管不着我们的事。”
竟有几分赌气的味道。
解小菲看着他,有些担忧地问:“小杞,你掏心窝子说,你和她是认真的还是玩玩而已?”
这个问题被韩杞带到了床上。红罗帐子温软,青釉莲瓣烛台上的烛火幽微,透过纱罩盈盈散出来,流淌满室暧昧。
李纤凝以臂为枕,趴在床上,被子滑到腰间,肩背通通外露。
韩杞抚着她肩头的疤痕,轻轻唤了一声“阿姐”。
“嗯?”
李纤凝迷迷糊糊。
“我们第一次在一起那晚,你问我喜不喜欢你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
“你从未说过喜欢我,你喜欢我吗?”
韩杞心中忐忑,紧张的注视着李纤凝,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也不愿放过。
女人轻轻笑了,“你不知道吗?”
韩杞还真不知道,床上的她婉转娇媚,随他索取,和他做尽亲密之事。一旦下了床,穿上衣服,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,冰冷轻佻睥睨的情态,看他的眼神和其他衙役一样,从来不会有什么不同。让他生生产生一种错觉,她还是那个他所讨厌的女子,与她的嬿好只是他不堪的幻想。
“我要你正面回答我,喜欢还是不喜欢。”他去扳她的肩。
她却说:“你该去巡逻了,消失太久他们会起疑。”
韩杞愕然望她,良久,垂下头颈,拿上衣服,悄然去了。
李纤凝全没理会,睡得熟了。半夜被雷声惊醒。
一场夜雨即将落下。
轻细的房门开阖声夹杂于雷声中,给李纤凝敏锐捕捉到,伏着未作声,下一秒手臂忽然被人抓握,向上一带,人跟着直起半个身子。
彼时灯烛已残,灯芯淹在烛泪里,垂死挣扎,火焰忽高忽低,房间忽明忽暗,幽晦至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