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一片月(57)+番外
刘适心头不好的预感加剧。
分宾主坐定,钱塘县的赵县丞道:“刘老人在这里了,公差有话尽管问。需要的话,在下可以回避。”
“赵县丞客气了,没有什么好回避的。”李纤凝一面说,目光寸寸打量着刘适,他今年该有七十多了,鸡皮鹤发,将到中年才生下刘清标这么一个儿子,寄予厚望。
刘适手扶着筇杖,目光缓慢地溜过对面三人,溜到李纤凝身上,不经意与她清冷的眸子相对,颔了颔首。
李纤凝道:“刘老先生可认得刘通福?”
“刘通福?”刘适语气里透着疑惑,思索半晌,想不起有听过这个名字。
“他是扬州的书画商人,令郎考上进士前尝于他手上买画。”
老人点点头,“标儿以前迷恋书画,确曾购买过大量书画,至今还在书房里堆着,你说的这个刘……刘通福可能是卖主之一。”
“刘老先生糊涂了,令郎何止考上功名前喜欢书画,纵是现在也极爱,家中收藏颇丰。”
“是呀是呀。”刘适捋着胡须,神色有几许落寞。
“上月刘通福携画进京售卖,尝于兰台孔正字宅上偶遇令郎。”
刘适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诧,瞬即敛眸掩去,“是么……”
“遗憾的是不出几日,刘通福遇害身亡,尸身于昭国坊一间空宅里被发现。”
“什么?”刘适震惊到声音发颤。
“我们之所以找到刘老先生,正是想了解了解,令郎和刘通福之间是否有夙怨。”
“你们……怀疑标儿杀了他?”
“李公差,这是真的?”赵县丞也忍不住问。
“不排除这个可能。”
“不可能,绝不可能。”刘适挥袖,“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,他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杀,怎么会杀人!”
“人是会变的,刘修撰离家多年,是不是当年刘老先生养在膝下的性情还两说。再者说,这不不是还没盖棺定论么,刘老先生也不必过于心急。”
刘适覆在筇杖上右手渐渐收紧,掩在胡须下面的嘴动了动,老迈的声音随之响起,“我儿和那个叫刘通福的人没有夙怨,公差疑错人了。”
“刘老先生先前还说不认识刘通福,这时如何肯定没有夙怨?”
刘适答不上来,气息粗重,兀自把胡须吹得乱飞。
李纤凝道:“刘老先生方才说书房保留着令郎的书画,可否允我们前往一观。”
当着本县县丞的面,刘适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“公差想看的话,请移步寒舍。”
进入刘宅,绕过正房,穿过幽径来至茂竹丛生的书寮前,刘适推开古旧的雕花木门,操着颤巍巍的声音说,“这就是小儿的书房,是他少年时读书温习的地方,自打元和四年以后,再没用过了。”
虽未用过,书斋内无论是文房四宝还是案几书架,色色洁净,可见天天有人清理。刘适环顾书斋,抚摸过儿子用过的笔架纸砚,不觉悲从中来,浊泪滚滚而下。
“老先生何故哭泣?”
“老了,易伤感,许久不见小儿,心生想念之故。诸位慢慢看,容老朽回去净个面。”
“老先生请便。”
李纤凝在屋子里转了一圈,见阶小立了个小丫头,招手唤进来。
“几岁了?”
“回贵人,十三了。”
“几岁进来的?”
“九岁那年被老夫人买进宅里。”
“这么说你没见过家里大爷?”
“见过,去年清明大爷回来祭祖,奴婢曾偷偷的瞄上一眼。想不到大爷竟然是个美男子呢!”小丫头得意忘形,说完意识到失言,吐吐舌头。
李纤凝微微一笑,“大爷衣锦还乡,你们老爷和老夫人一定很高兴吧。”
丫鬟尺子迟疑道:“也没见有多高兴,尤其老夫人,唉声叹气的,不晓得何故。”
“书斋归你管?”
“是呀。老爷见我手脚伶俐,命我每日打扫书斋。”
“老爷经常过来吗?”
“不经常。”
“那么老夫人呢?”
“老夫人经常过来,想是思念远在长安的大爷的缘故。老夫人每次过来总忍不住抹泪,一坐坐好半晌。”
李纤凝和小丫头闲聊的当儿,解小菲和韩杞翻检卷缸里的画轴,有所发现。
“小……小李你过来看。”
解小菲摊开画轴,画轴右下方压着几枚印章,其中一枚细辨字迹是“梧山堂”三字。
“梧山堂……”
“是刘通福在扬州的画铺的名字!”解小菲兴奋地嚷出来。
由此证实,吴掌柜所言非虚,刘清标确曾是刘通福的主顾。两人一早相识,刘清标高中进士后,刘通福欲拜谒不得其门而入,还道刘清标一朝得势,不愿与他来往了。殊不知这时的刘清标早已不是当年的刘清标。这个秘密直到多年之后方被刘通福窥破,由此断送了性命。
刘适恰在此时回转,李纤凝与他说明情况,欲带走画轴。刘适神情复杂,踟蹰半晌,点头同意了。
李纤凝请求见一见刘夫人,刘适道:“夫人身体不好,不宜见客。”
李纤凝表示理解。
刘适送他们出来。走在幽径上,李纤凝想起一事,不由问:“刘修撰高中进士那年二十八岁,按说这个年龄孩子都可以满地乱跑了,何以刘修撰姻缘迟缓,那个年纪才聘了王氏妇为妻。”
刘适缓缓道:“标儿有过一个原配妻子,嫁过来七年,不曾诞下一儿半女,犯了七出之条。”
余下的话不需说李纤凝也懂了。
“小姐,有了这幅画咱们是不是可以证明长安城的那个刘清标是假的刘清标,还用继续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