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炉雪(101)+番外
噩梦里,她像化掉的糖滴落进冰窟,像被反复淬炼的铸铁,无论是身体还是思绪都在这极端的冷于热间撕扯……
铛……
铛……
幽长朦胧的钟声长长绵绵荡开,她一时分不清这声音的来源是人间还是黄泉,就像她分不清自己是耿月夕还是戚玦。
声音越来越明显,循着声音,她只觉得自己在无边冰冷的水里瞧见了一点光,那光随着声音愈发的亮。
“哈……”
她猝然深吸了口气,那光冲破最后一丝迷蒙,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……
鸡翅木床架上挂着青纱帐,床头吊着的香囊正好被一束暖黄的霞光照着,上头的银丝泛着细细碎光。
随着呼气起伏的胸口还隐隐泛着痛,她想张嘴,可喉咙却像是撕裂了一般干哑。
吱呀一声,是开门的声音。
傍晚的光斜照进来,随着影子晃动,一个人走到床边,随之就是一阵叮叮当当的碎裂声。
“姑娘醒了!来人!姑娘醒了!”
她恍了恍,是小塘的声音。
屋里的人越来越多,厉妈妈扶着她坐起身。
戚玫坐在她面前,已泣不成声
她低下了头,看着自己的双手,这双原本细嫩的手,不知不觉已经长满了薄茧,尤其是手指扣弦的位置。
手心处,有一个不完整的红色圆痕,是她在睡梦中,无意识时抓住自己胸前那块玉玦时留下的痕迹。
忽然,吧嗒一声,她的手心感受到一滴潮湿,是她哭了……也是一瞬间,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活着……
随后,止不住似的,眼泪碎珠一般落在手心,更像是落在她心上的鼓点。
眼前这些人七嘴八舌吵闹着,她只觉得烦躁。
“让我静一会儿。”她喃喃道。
戚玫哭着:“五姐……你怎么了?你到底怎么了?自三天前你忽然吐血晕过去,就一直睡到现在,太医什么也查不出来……你怎么了啊!”
“出去!”
戚玫一愣,随后哭着跑出了房间。
其余几人看她满目崩溃,只能小心翼翼告退,掩上房门。
她蜷着身子,哭声撕心裂肺。
怪不得……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是那般模糊而陌生……她设想过千百万种可能,可怎么会是这般!!!
借尸还魂……借尸还魂?
借的是戚玦的尸,还耿月夕的魂……
如果是这样,那她是谁?戚玦还是耿月夕?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她送到这里?
如果她已经死了,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方法留她在人间?为什么要在尘埃落定,一切都无可挽回后再让她留下来……
她耿月夕究竟有什么理由不入轮回?又是罪无可赦到何种程度,连一了百了都不配???
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……
……
即便已经贵为淑妃,耿丹曦还是恨极了耿月夕。
她自幼虽不说有多富贵,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,又生得一副绝世之容,和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孩相比,一向是鹤立鸡群的存在。
直到有一次,她躲在巷角,偷偷观察过耿府的马车,见过这位高贵的嫡妹,才知道什么叫云泥有别。
这一次的暗中观察,把她以往的骄傲击得粉碎。
耿月夕的华服、珠翠、前呼后拥的仆从,以及她身上那股无惧无畏的恣意和坦然,每一样都是她无法企及,却又无一不让她眼红心热的。
她进耿府大门第一天,楚君怡不肯见她们,耿月夕便代为摆出正房的款儿,高高在上地对她们道:“既然进了这门,耿府也不差一口养下人的饭,不过,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身份,今后若是德行有失,我便照样按照处置下人的法子,该送走送走,该打死打死,省得了么?”
耿丹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屈辱,每每思及此,便恨不得将她焚尸鞭骨!
但最可恨的还是,耿月夕占了她耿家小姐的位置,毁了爹对娘的一心一意,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母女的存在,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尴尬的身份,为人耻笑?
她恨为什么能有人这般理所当然地霸占和享受别人的人生。
自那次后,她便更加一刻不停地苦练琴棋书画,诗书礼乐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取而代之,把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都抢过来!
可为何她一旦和耿月夕站在一起,那种相形见绌之感,就像是山鸡和凤凰。
相比于旁人的议论和轻视,她最恨耿月夕总是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轻狂样,似乎自己连和她争一争都不配!
凭什么!为什么?自己哪里不如耿月夕!她不服!
所以她踩着耿月夕的尸骨向上爬,终于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,宠冠六宫的耿淑妃,如今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她,什么豪门嫡出的夫人小姐都得对她礼让三分,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及娼妓、外室之类的话。
但她管得了当面,却管不了旁人背地里说什么。
她和耿祈安父女二人是靠出卖楚家上位的,此事人尽皆知,即便如今身居高位,但德不配位、小人得志这几个字,也始终挥之不去。
更有甚者,拿她和耿月夕相比,说她气韵轻浮,即便是华服加身也不过是衣冠沐猴,丝毫比不得耿月夕的大家风范,不愧是个娼妓所生。
两年了,耿月夕死了两年,却似毒刺一般扎在她心上。
尤其是几天前,她见到了那位平南县君,这股耻辱感更是被勾起。
这位平南县君,她找人打听过,和她一样,娼妓所出的私生女,十多岁的时候才认祖归宗,她也曾想过,若是有缘见上一见,倒是能抬举抬举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