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炉雪(141)+番外
过了许久,他才抬着那双黢黑的眼睛:“阿玦,咱们别这样,太别扭了……”
没等戚玦继续做戏,他便乖巧地扯了扯她的袖子:“阿玦姐姐……”
虽说裴熠脸上的稚气较初见时减弱了不少,但在记忆恢复后,戚玦眼里,裴熠就是个小她七八岁的小朋友。
裴熠糯米团子一样的脸颊,撒娇服软的时候显得更软糯了,戚玦强忍着上手去捏的冲动。
正此时,船身一晃。
艄公高声:“到岸喽!”
裴熠叹了口气,跟着戚玦下船。
看着戚玦进门时的背影,他百无聊赖坐在东院大门口的台阶上,看着斜阳发呆。
那张被斜晖勾勒的脸,褪去稚气后,不知不觉生长出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少年英气。
带着银丝暗纹的帔风闪着细光,流露出无法忽视的矜贵。
高束的马尾,总有几缕不安分地翻翘着,风中轻晃,韧草一般。
“世子殿下?”
忽然有人唤裴熠,他听到这个称呼就烦,但还是出于礼数回过头,却见是叙白。
叙白道:“世子怎独自在此?还是早些进府吧。”
裴熠却叹了口气,转念一想,他问:“叙白兄,我有一事不解,想请教一二。”
叙白恭敬道:“世子但说无妨。”
裴熠想了想:“你说,一个姑娘为何会突然疏远你?”
叙白一愣:“有人对世子不敬么?”
裴熠摇头:“没有人不敬,就是太敬了,疏离得让人难受,分明从前还是会和我一起去钻狗洞的人,怎么忽然就一板一眼起来了?”
“钻狗洞的……姑娘?”叙白咳了两声:“兴许是姑娘长大了,便要顾及男女大防了吧?”
“是么?”裴熠皱眉:“我们有什么可顾忌的?”
叙白道:“姑娘家年纪大了,多少会害羞些。”
“兴许吧……”裴熠依旧眉头不展。
……
出发去盛京的那天,是个雨后初晴的春日。
戚玦把叙白和那两百人的府卫都带了去。
此去行水路,先走眉江的水道,然后从汊河口转入运河,顺着运河一路北上。
两艘客船停在南岸码头升帆,丫头小厮们井然有序搬着行李,戚家众人在码头等候。
戚玦仍穿着一身素服,左边肩头搭着根辫子,右边肩头趴着个哭得呜呜咽咽的戚玫。
柳吟专程前来相送。
她的头发已梳成了妇人髻,陪她来的还有她的夫君,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,一言一行都对她十分敬重,据说是和她青梅竹马一同大的。
平日里被柳吟罚得最多的戚珞,反倒成了最舍不得的那个,刚开始哭哭啼啼的时候,柳吟还能宽慰她几句,再哭连她也嫌烦了:“三姑娘你差不多可以了。”
一旁的戚珑默默低着头,也不说话。
她的病好转了不少,但却明显的消瘦了许多,原本就瘦弱的身子,更像是纸糊的一般。
站在顾新眉身边的戚玉瑄和戚瑶不知在想些什么,忽然,戚玉瑄对顾新眉道:“阿娘,我想起有东西没落下了,我取去。”
“让杏蕊去就好了……”顾新眉话音未落,戚玉瑄便已经疾步走了。
第74章 花朝节
戚府一下子安静万分,没有往常来往忙碌的仆妇,庭中只有几人洒扫。
戚玉瑄似乎能借此洞见她们离开后,戚府的将来。
一些她不愿提及的往事,也会在这一春又一春的杂草中被层层掩去,亦如她流逝在这里的岁月。
可此时此刻她只想去拨开它,她隐隐觉得,如若不这样做,往后余生她都会为此刻后悔。
偌大的戚府,她却直奔福安院而去。
朱门轻掩,她的心跳得飞快。
推门而入——
石径处,藤萝下,春色深处,一人独立。
她没有出声,只是静静遥望着。
似她看着他这般,他也出神地看着戚玉瑄昔日闺阁的窗棂。
忽而,那人回头,一瞬间,他面露惊诧。
两厢对视着,良久。
他才缓缓拱手一鞠:“姑娘安好。”
似乎一切如常,就似多年前他初到戚府时那般,遥望着她,款款有仪。
戚玉瑄却一反常态:“季韶锦。”
默了默,她问:“你……为何不随我们去盛京?”
隔着十余步的距离,季韶锦道:“家母病重,不敢远游,更何况……”
他顿了顿,一双眼睛认真看着戚玉瑄:“尚无功名,韶锦不敢轻许。”
戚玉瑄看着他,春光刺眼,她忽觉眼中一阵酸涩。
只见季韶锦将手里紧握的折扇,搁在一旁的石桌上。
他强笑着,声音清润又柔和,郑重拜道:“山高水长,姑娘一路平安,待韶锦折桂之日,定当再会。”
戚玉瑄哽咽着,挺直了腰背,盈盈一拜:“那我祝你早登恩科,后会有期。”
拜别后,季韶锦从福安院的侧门离开了。
戚玉瑄上前,她拿起折扇,缓缓打开。
只见画扇上,是一幅早秋残荷,笔触温润,栩栩如生。
而画上书字两行——
“荷叶生时春恨生,荷叶枯时秋恨成……”
她轻声念着,却忽然笑起来。
这下一句是:深知身在情长在,怅望江头江水声……
此身尚在,此情不改,山水悠悠,佳期未期。
她抬头看着这春光。
别离,或许不会太久。
……
这船不小,每人都有各自的厢房。
起航的时候,戚玦趴在船舷上看,江边鸥鹭齐飞,北岸繁荣依旧。
船轻摇轻晃地行,带着他们离开戚家人世代守护的眉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