冲囍(564)
章清亭特意把小厮福庆叫了来,打听马场最近可有异动。
“还真有呢。”福庆早就憋着一肚子话了,就等主母来了跟她说:“就前几日,马场忽然来了两个过路的,说要讨口水喝。那天正好该着我在前头当班,便给了他们热水。可他们却又跟我打听起阿礼哥的事情,因上回您嘱咐过,我就装作啥也不知道。问他二人是哪里的,他们也不肯说,总之听地口音不是本地的。他们见问不出什么,便走了。这几日我留神看了,没再过来。”
那应该是那晏博斋派来的人吧?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,难道他还不能放过吗?
见章清亭眉尖微蹙,福庆想了想,犹豫着又提起一事,“老板娘,还有桩事,我想着应该跟您说说的。”
“那就讲呀。”
“阿礼哥……他好像想家了。”福庆的眼神暗沉下去,颇有几分同情之意,“这些时他一直没睡好,晚上时常说梦话,喊娘来着,有一天夜里,我还瞧见他好像偷偷哭了……”
章清亭心中暗叹,却瞧着福庆的神色,想起一事,“福庆,你想家了么?”
福庆愣了一下,立即摇头,“大爷和老板娘都待我这么好,我怎么会想家?才不想呢。”
章清亭宽容地一笑,“就想家了也是人之常情,没什么好怕的,这大过年的,若说不想,那才是谎话呢,你也别拘着,跟我说说,你们几个原本家在哪儿,还记得家中可有些什么人么?”
……
当日,章清亭临时决定了一件事,家里的这几个小厮,包括俩丫头,都允他们给家里捎封信报个平安。再从每人年下分发的工钱里匀出一吊钱来送去,章清亭另赠每家一份年货。若是等着日后家里不忙的时候,也允他们轮流回家去探望一番。
走之前,把这事一宣布,几个小厮全都哭了,跪下来给章清亭磕头道谢。都是穷得实在没法子才被卖儿鬻女地出来做了奴才,可但凡只要还记得自己的家,哪有人能不思念自己的亲人?能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主母,让他们能跟家里人走动走动,便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。
回去的路上,赵成材好生感慨,着实把章清亭夸奖了一番,章清亭却偷笑,“我哪有这么好心,分明就是想收买人心。”
赵成材却从她那掩饰的眼角察觉到一丝泪光,心中暗赞,这个娘子的善良总是隐藏在心底深处,嘴皮子上是半点不肯饶人的,不禁柔声道:“就是收买,也难得你有这份心肠。”
回到家,赶着年前就把这事给办了。一家子都不住点头,觉得很是应当。
直到晚间,章清亭才跟赵成材说起晏博文的事情,“你看,这事该如何处置呢?原本还想着让他跟着牛姨妈上京城走走,可眼下看来,却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好。”
赵成材点头,“动辄招忌啊,若是没什么,尽可以派人来大大方方地看望这个弟弟,有什么不得了的?偏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嗳,你说,他哥不会真这么缺德,还要陷害自个儿弟弟吗?”
“但愿不会,不过我已经嘱咐福庆了,以后不管阿礼走到哪儿,一定要身边有人跟着,还有咱们马场,也得提高警惕着才好。现在过年,马场人本就少,虽有黑虎和那几条小狗看着,到底人性狡诈,万一出点子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,还有那薛的,年前才撞上,可别又寻咱们的不自在。”
赵成材沉吟片刻,“现在既然咱们都轮着假,不如让保柱和吉祥都去马场里住着吧,除了三十那日,咱们不好过去,其余时候可万万不可偷懒。”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这几天见家里事多,才把他俩带了回来。明儿起就让他们在那边住下,请爹娘去方家住着,给那俩丫头壮胆。”
这边小两口语毕歇下,在遥远的京城承平,却有人深夜还未能安枕。
晏府,外书房。
黑压压的飞檐上积着厚厚的白雪,如不堪重负的鸟儿被缚住了翅膀,无助地望着天。檐下一点孤灯映着窗棂上那黑色的背影,说不出诡异,纵是屋内那硕大的四面吞云兽形熏笼映得满室生春,却也只能覆盖一方小小天地,却解不脱这铺天盖地的苍茫寒意。
邱胜在晏府里已经当了三年的管家,虽然时日并不算长,但上上下下却未有敢不服的。因为谁都知道,他现在可是晏府大公子手下的第一红人。而这晏府,迟早都是大公子的。
自从当年老爷夫人唯一的嫡子晏博文犯了事,所有的下人们就都认清了这个事实。就是有些一时还存着其他心思,也在老爷卧病在床,夫人困居内宅的这几年,渐渐都消停了下来。太师府的天,怕是变不过来了。
此时已然深夜,邱管家放着好好的热炕不去钻,却候在这里,到底是有什么要事呢?
邱胜静静地看着熏笼里红红的炭火,不妨竟出了神。真是好炭啊,上贡的银霜炭,烧起来无任何异味,更连一丝烟气也不冒。这是皇上体恤病重的恩师,特赐给太师府的。当然便可以用在太师的外书房,即使太师已经很久没有到这里来过了,可谁又能说些什么?
在这张赵成材夫妻曾会过一面的脸上,忽地露出一抹冷笑,生病的老虎,实在比只大猫还不如。
“收到消息了?”厚重的门帘一挑,晏博斋裹着厚厚的貂裘,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气走了进来。
“是。”邱胜先应了一声,才勉强用被火晃得有些发晕的眼神对上主子的焦距。
晏博斋自在厅中坐下,一个眼神,近侍的小厮们便悄无声息的全部退了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