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蔚一听,不由得笑出了声音,如此蹉跎之言于张成嘴里说出来本就稀奇,再加上他喜感的表情,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。
张成也陪着吴蔚苦笑了一阵,才继续说道:“从前举得难的是跨过那道龙门,好不容易过去了,才知道跨过那道龙门其实才是最简单的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吴蔚问道。
“每年州府都会下来官员对本州府的知县进行考核,我从上届知县手中接过来的本就是个烂摊子……,兢兢业业做了半年,不敢有半日懈怠却收效甚微。”
“为什么会这样呢?”
张成也没把吴蔚当外人,毫无顾虑地倾倒起自己肚子里的苦水,继续说道:“县令看似一县之长,可不少政令落实下去,反而要看本地乡绅耆老的脸色。耆老把持着宗族大事,乡绅掌控着县内的商户人脉,那些多姓氏合居的村子呢,又握在村长和里正的手里。怪只怪我性情疏狂,上任之后只一心想着造福百姓,做出一番政绩来,疏于与这些人走动,他们便觉得我是个不晓事的,起初还能做当令行禁止,等到这帮人打探清楚我的底细以后,便再也不把我当回事了,政令出了衙门犹如一张废纸。府衙内的吏目们,都是本地人士,关系犹如树根错综复杂,我这边有什么消息,用不了半日就能传到那些人的耳中。如此也便罢了,前些日子州府派人下县考核,我又被这些人狠狠摆了一道,年度考核只得了一个‘平’,这个官儿,我怕是会越做越小,越走越远,浮浮沉沉,不知归于何处了。”
吴蔚听完,心中亦是愕然,好在她在蓝星积累了一些历史知识,明白“皇命不下县”的道理,自古以来每个县城的实际控制人都不是知县,而是当地的一些豪绅,族老们。
不要小看了这群人,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,通过联姻,科举,捐官,等等手段,经过几代人的积累,总会做到朝中有人脉,掌控本地的威望。
张成虽然家境殷实,到底只是农户子弟出身,上无父母萌荫,身边也没有兄弟帮衬,朝中更是无人。
上面没有人给张成撑着,年度考核时即便是政绩斐然,也未必能拿到“上佳”的评价,更何况中间还有人使绊子呢?
若是张成三年期满政绩都是“平”或者更差,那他也只能越混越差,清河县虽然离京城很远,还算是风调雨顺,安治太平,比清河县差的穷乡僻壤多了去了。
吴蔚沉默了,她并不知道张成的治理能力如何,但他绝对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官,知县的俸禄加上张家的底子,足够让他生活得不错,可就是这样一个人,才上任半年不到,就被人挤兑得快要干不下去了。
吴蔚不禁说道:“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士族。”这十个字,大概就是封建王朝绝大多数时期,官场最真实的缩影了。
张成身躯一阵,看向吴蔚的目光满是拜服,赞道:“吴姑娘,真乃神人也,这句话……怕是要等到我垂垂暮年才能参悟明白的,被吴姑娘一句话给点破了。”
张成锤了茶桌一下,愤愤道:“真不如到书院去做个先生。”
……
二人说了半晌,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,吴蔚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,拿起一块茶果吃了,又饮下茶水,说道:“张兄稍安勿躁,此刻就说这些,为时过早了。”
“钝刀子割肉罢了。”
“确实,以张兄目前的情况,上无萌荫,下受钳制,的确很难有所作为,不过若是张兄能立下旷世之功,平步青云也未为不可。”
“功绩何来?”
吴蔚清了清嗓子,将秋天可能会欠收的事情说了,并表示已经在清河县沿途取了样本,回去就请柳老夫人鉴定一下,不过去年清河县的雪也很少,只比清庐县多下了一场雪,有些地方因为没有积雪保护,都被冻得裂缝了,土壤的墒情受损很严重。
不等张成开口,吴蔚又说道:“张兄,我这大半年数次往返清河,清庐之间,看到清河县境内有不少矿山,我这里有一个秘方,能提高粮食亩产,原材料就是硝石和石灰石,距离秋收尚远,若张兄能早做应对,定能出其不意,立下旷世之功,拯救两县百姓于危难之间。”
张成目露担忧,问道:“此事,姑娘还和别人说过吗?”
吴蔚思索须臾,摇了摇头。
张成这才松了一口气,把里面的利害关系和吴蔚说了,并告诫吴蔚,出了这个门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,免得惹来杀身之祸。
吴蔚谢过张成好意,张成也对吴蔚所说之事十分重视,二人约好待柳老夫人品鉴完清河县的土壤后,再细细商议。
事关重大,张成也需要些时日去考虑对策。
二人定下五日后张成休沐日,吴蔚再来一趟,到时再说。
从张成处出来,吴蔚轻松不少,张成祖籍清庐,做出化肥后一定会给清庐县分一些,有张成这个知县的支持,吴蔚也可安居幕后,少些风险。
……
吴蔚骑上丑丑,来时的沉重和不安卸去了不少,一路疾行,夕阳西下时回到了小院。
绣娘正在给刚从地上回来的三个丫头上课,李大姐和柳老夫人在做饭,四只狗子热情地围了过来。
绣娘见吴蔚风尘仆仆,满脸倦容,吃完了饭便让李大姐一家回去了,给吴蔚准备好干净的换洗衣裳,还贴心地拿了一张木凳放到浴间,让吴蔚去洗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