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与劳拉的酒(65)

宴会结束，林奈回到家中时已是夜间十一点半。她踢掉穿不习惯的高跟鞋，却舍不得换下华贵的连衣裙，赤足走到客厅落地床前。状态微醺之下，她拨通了安蕾的电话：

“喂？林大设计师，还没睡呢？”

“嗯......想你了。”

“肉麻兮兮的，听你声音，是喝大了？”

“或许吧？公司应酬，是喝了不少。红的。”

“你等我下。”

“怎么？”

“我去拿瓶啤酒，陪你聊会儿。”

林奈心生暖意，听电话对面响起易拉罐开启的声音，说：“我今天去参加了一个晚宴。”

“咦？那你今天穿了什么？”

“就是去年你陪我挑的那件伊索家的浅紫色连衣裙。”

“那件儿呀，可不得了。穿这么漂亮，有没有男人来搭讪？”

“有吧？不过这类应酬我还是不习惯。”

“穿那么漂亮的裙子，就得搭配合适的高跟鞋。可你向来喜欢穿平底鞋。”

“蕾子......”

“嗯？怎么？”

“你说，我究竟适合青岛这座城市么？”

“怎么问这个？”

“没什么。偶尔觉得，我应该更忙一些。”

“更忙一些？你是不要命了么？”

“我是在想，只要足够忙，就不会胡思乱想。”

“胡思乱想怎么了，人类就是在胡思乱想中不停进化的。”

“蕾子......”

“嗯，怎么啦？”

“如果有一天，我是说如果......如果我走远了，你会等我回来，对吧？”

“哟，那可不一定。”

“不许闹，快给我正经回答。”

“好好好，容这厢认真回答。其实，大学的时候，我是考虑留在南京生活的。”

“啊？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？”

“我哪敢跟你说呀？况且，现在我回青岛了呀。”

“那能一样吗？你想留在南京不是为了我，回青岛也不是为了我。”

“小奈，你听我说。我跟你说这些，是想让你明白，每个人的人生不同。大段路都是我们自己一个人走，你要为自己负责。”

听到这儿，林奈鼻尖泛酸，忙说：“我不想听这些。我还想睡个好觉呢，你快给我来点儿别的。”

“行，听你的。想要什么不一样的？”

“你快把我惹哭了，快唱歌哄我睡觉。”

“哄睡？还三岁小孩呀？”

“屁。你唱不唱？”

“唱唱唱。哎，我这边酒也喝差不多了。呆会儿我唱着唱着睡着了，你可不许吼我。”

“吼不吼看我心情。你快唱。”

“要不要视频？”

“不要，就打电话。”

“行，都听你的。”

于是，在接近零点的夜里，姐妹二人以电话为连接点，相互取暖。耳边充溢着挚友温暖的歌声，林奈终于感觉内心被填满。不知多久，电话对面歌声消尽，只剩下安蕾熟睡后轻缓的呼吸声。林奈摘掉头绳，任长发垂泻而下。窗子明亮的大玻璃微微映出她消瘦俏丽的外形轮廓，她回过神，才发现原本朦胧飘然的酒意已经消散。

林奈本就是一个时常感到孤独的人。

刚才两姐妹打电话时，安蕾没有主动问一些关键问题，可是林奈觉得，安蕾肯定感应到了什么，才会说“要把握自己人生"之类的话。长久以来，姐妹二人总是有这样的默契。有些话无需说太多，也无需感同身受，只要相互默默陪伴，就已足够。

“我一直都在努力把握自己的人生，不是吗？”

“......”

“尽管我如此独立，可我仍希望自己是被别人在意的，被强烈需要的。”

林奈的内心如此说道。

维德酒店项目进入构筑物施工阶段，林奈遇到一些细节问题时，会去请教方哥。这天，在方哥办公室内，聊完正事后，林奈问：“哥，跟我聊聊过去的事？”

方哥说：“怎么突然想聊这个。”

林奈笑了笑说：“前几天参加了一个宴会，认识了些国企设计院的大佬。”

方哥不以为然地问：“感受如何？”

林奈做了个打寒颤的表情，咧嘴说：“浑身不自在。”

听到这儿，方哥神情懒散道：“设计院那个地方，呆的太累了。”

林奈说：“我还是搞不明白，当时你和头儿出来闯的心思。”

方哥淡然说：“我的初衷很简单，纯粹是在那个固化的圈子待烦了。至于苏铮...说到底，他是个有抱负的人。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。”

林奈深入展开了自己的疑问：“如果说为了人脉，地位，资源，是不是留在设计院更好？”

方哥眯着眼睛说：“这是自然的。但人的追求不相同。钱这东西，赚起来没头儿，一不小心还得把整个人生搭进去。所谓欲壑难填，不值得，不值得。”

林奈注视着方哥，等他继续说下去。

方哥停了好一会儿，语气变得正经：“人生充满矛盾，过了不惑之年，略微能看开了些。”他看了林奈一眼，补充说：“无论是建筑物，或是构筑物，这些本身是具有侵略性和排他性的。越是看惯了事物被摧倒，再拔地而起，人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
林奈微微沉下头，低声说：“我还不能完全看清自己。”

方哥难得露出笑容，安慰道：”年轻人，一步步来。”

没错，人生从来都是一步步来。林奈迷恋于步步为营，喜欢规划未来，却不那么擅长应变突发情况。今年职场生涯，迎来如此变数，是她始料未及的。照目前形势发展，她势必跟随吕梁进入另一个圈子，开启完全不同的生活。过去拥有的，和未曾拥有的，必然相互搏杀，逼她做出取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