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不听(10)

直到他突然收到那封信。

当时他已经从文物局辞职，上面下达任务，他也已经拒绝，但看见地址刚好就是弥长镇石岩乡，他改变了主意。

原本他想自己应该写信问对方要个电话号码，毕竟现在不比当年，想来即使在贫困的山区，每家每户应该都能有自己的电话了。

信件往来太慢，电话里或许沟通能更顺畅些，他想问一下李润希是否遇见了什么大事，为何突然决定不再接受资助。

不过既然这次发掘古墓的任务刚好是在弥长镇，也许是上天注定，他要自己走一趟，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。

也幸好来了。

倘若不来，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，他想象中的那个积极向上，健康成长的小孩，如今依旧瘦弱，眼神甚至不如十岁那年明亮。

许敬亦立在原地，长久地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纸币，目光复杂。

而李润希慌忙地跑回小瓦房，坐在床上喘大气。

明天宋初翠一家人就会回来了，他往后躺倒，伸手往床下摸，摸到很多个大塑料瓶，心底慢慢下沉。

天气预报说过后几天都是大晴天，高温。

或许一切，也迎来了了结的时候。

*

第二天一早，李润希提了几个满满的塑料瓶先上去餐馆二楼，把其中两个藏在了宋初翠房间的床底下，其他的几个分别塞在李旺的房间和客厅老旧的沙发背后。

然后他像往常一样下楼，开门，打扫卫生。

宋初翠他们估计得天黑才回得来，他一个人无事可做，本来想着打开电视看一会儿的。

没想到刘进又来买早餐，见就李润希一个人在，盛情邀请他一起去沙厂里玩儿。

李润希琢磨片刻，答应了。

就这样，他坐上刘进的摩托车后座，手里提着几碗打包好的粉，在街道上行驶。

经过宾馆时，正巧看见几个人从大门出来，李润希下意识立刻就把头低下了，他不想被许敬亦看见。

几秒钟的时间，摩托车飞驰而过。

身旁的人并没有人注意，但许敬亦却盯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。

李润希快中午的时候才回到餐馆。

是沙场的另一个工人送他回来的，回到餐馆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对着水龙头反复洗手。

洗着洗着，余光瞥见门口有人进来，李润希只得赶紧擦干净手走出厨房。

来人鹤骨松姿，眉目如画。

李润希觉得自己每次一见到许敬亦，脑袋就不听话地疯狂感叹好看好看好好看……

许敬亦对他温和地笑了一下问：“你会炒菜吗？”

李润希没有想到许敬亦居然还会来找自己，一时间张着嘴有些愣愣地摇头。

其实也不是不会，只是味道不好。

“这样。”许敬亦轻点一下头，又说：“那煮两碗面吧。”

李润希同手同脚地走进厨房，大脑宕机。

不是说了叫他别再来这里吃东西吗？考古队不是都从郑记订餐吗？这里离石岩乡不近他是怎么过来的呢？自己那么多不礼貌又讨人厌的行为，他还愿意来找自己？

太多问号在李润希脑海里绕来绕去，恍惚间他才惊觉水已经开了。

李润希煮面自然是用了干净的面和油，满满两大碗，放上特制的酱料和葱花端出去，却不见吃面的另一个人。

察觉到李润希往门外看的动作，许敬亦抬手扫了付款码付钱，眼神示意桌上，“一起吃吧。”

原来许敬亦是要请自己吃面。

李润希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，支支吾吾，“我、你不用、我不太饿……你不要多付钱……”

根本组织不好语言，李润希有些挫败地皱眉，咬着下唇止住了声。

“别紧张。”许敬亦等他停下才说：“只是想和你一起吃点东西，你要是不想吃也没关系。”

钱都已经付了，李润希还能说什么，他也的确还没有吃午餐，琢磨片刻就坐在了许敬亦身旁，轻声道谢，“谢谢。”

许敬亦递了一双筷子给他，“不用客气。”

低头吃面的时候，李润希一直在思考许敬亦过来找自己的目的，思来想去，换位思考倘若自己是许敬亦，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恐怕会非常愤怒，七年的金钱付出，七年的心血，所有的好心好意，结果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。

昨天是许敬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吧？今天他明白了，要来算账？

可是宋初翠他们绝无可能会还钱的，七年了，整整十万五千元，还不算上许敬亦有时候寄过来的文具和书本，还有一些玩具。

李润希想过，倘若宋初翠他们夫妻知道了许敬亦的身份，会发生什么。

他们会狡辩，说当初帖子不是他们自己发的，所以信息有误。但是除了父母双亡，其他的情况都是真实的，穷是真的，读不起书是真的。

这么多年因为许敬亦的资助，自己能读上书是真的，他们是伯父伯母，是好心收留孤儿的至亲，是好人……

至于是否虐待，谁有证据呢？

紧接着，他们会向许敬亦展示他们的贫穷和无奈，期望许敬亦能在李润希大学时期增加资助金额。

李润希考不考得上大学？无所谓的，他们想办法造假就是了，毕竟家里真的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。

像是阴沟里的吸血虫，肮脏又黏腻，一旦碰上就难以甩脱。

一想到这里，李润希就浑身刺挠。

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面，没等许敬亦说话，李润希就抢先开口，“你跟我来。”

许敬亦微挑一下眉，倒是点头起身跟在李润希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