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渣集中营(71)
“那也没听到你说过些什么。”
“哦,那我该说些什么?”
天才低下眸子,一层层晕黑,沐沐几乎要迷醉其中。
“我是木头,我不知道。”
“哦,这样。”天才继续环着她的肩膀,走在湖畔,不说话,两个人的心跳几乎同步,呼吸也深深浅浅配合得正好,沐沐的脸一路红到耳根子,小礼服被另一只汗津津的手捉出了印子。
“木头,我爱你呢。”
突如其来,如京都晚风,伴随着浅酌低唱,晕开了多少时光。
木头,我爱你呢。
多么简单,又多么复杂。
在这张权与利交织的大网之中,他们不是做了蜘蛛,就是成为小虫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每一句都再三斟酌,每个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伤痛,脚下踩着的是不真实,头上顶着的是不信任,心里的暖流不知该如何储存,也不敢轻易地说爱。
什么都知道的天才,什么都不说的天才,什么都说了的天才。
此时简简单单六个字,却一笔一画在她心上。
此刻如此幸福,但愿长醉不要醒。
可是天亮时分,喧闹的早报叫卖声就打破了这短暂的幸福,当他们相靠着坐在湖边的木椅上醒来,看见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,都变了脸色。
尽管看不懂全文,却还是能猜测出意思,尤其是昨晚那个富丽堂皇的私人会所的大照片如此惹人眼球,让人想躲都躲不开。
亡十一人,伤六人。
“这是老枪做的?”
“恐怕是这样,一共只用了十五发子弹,伤亡十七人。”天才沉思着,“看报道,老枪应该逃走了,现在八成和岚在一起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——”
“我以为他只会对付大佐一人,没有想到——”天才脸色也很阴郁,“我想老枪也是迫不得已。”
迫不得已。
先知在她面前活活勒死那个女孩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闪过。
“如果是迫不得已,你会大开杀戒么?”沐沐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问了这么个蠢问题,天才半响沉重地点点头。
“我们一只脚踏入天堂,另一只脚迈入地狱。就像我最开始说的那样,身在集中营,没有自杀的权力,也没有选择不杀人的权力。”
“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杀人。”
“不知道是好事——”天才望向湖面,现在是一片难能的静谧,阳光碎了一水,看上去如此闲适。“就是因为这份不知道,不确定,让我们和杀人机器,始终还有一线之隔。”
“我们和杀人机器,始终还有一线之隔。”岚一边修理者冒烟的摩托车,一边等着老枪,“你是怎么了,杀了那么多人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老枪抽着烟,坐在越野车的轮胎上眺望远景。
这是岚私人的汽车修理厂,专门供她来改装车辆,现在成了避难所。
“十一死,六伤,你要知道,就算是正当外勤任务,每杀死一个人都要给司徒交报告书的——”
“别跟我提什么司徒。”老枪掐灭了烟,“你侥幸从集中营逃了出去,不知道我的辛苦。”
停了半刻,老枪闷闷地加了一句。
我们的辛苦。
“觉得委屈了是吧?做牛做马结果发现自己是个蠢蛋?!”岚继续埋头修理着摩托,礼服早就被当成抹布垫在车下,现在只穿了一个超短裤和露脐吊带。“我告诉你这个蠢蛋,司徒先生在我们每个人离开的时候,都直言相告。当然,除了靶子这样想不开的,大多数人都是很尊重司徒先生——一个生意人,能做到这么多已经不易了,你还想怎么样呢?”
老枪埋着头不做声。
“为你这个蠢蛋,我的家族都搭进去了,我真是脑子进水了。”岚一阵叮叮咣咣地敲着,老枪方才抬头。
“这下炎龙社也会被警方调查了,你也有麻烦了,不如和我一起——”
“一起怎样?亡命天涯?”
老枪搓着手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,“一起回集中营吧,毕竟,那是我们的家。”
岚的嘴角微微上扬,半响说了一句。
我怀念那里。
那个接受我们的不同、让我们发光发热的地方。
那个尽管建筑在谎言之上,却开出信任之花的地方。
“我也怀念。”老枪揉搓了一下眼睛,“司徒说好等我一百天,这才十天不到,我真是犯贱。”
“恩,既然还剩下九十天来考验你家司徒小娘子的忠贞,我们可以去搞点私活,作为我的见面礼——”
“还有我的那份。”
“别忘了,十七个人的伤亡报告。”岚看着老枪一副苦瓜相,哈哈大笑,“估计你要被罚打扫厕所到明年了。”
“你在这里打扫厕所,到明年为止。”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凶神恶煞地戳着面前笑嘻嘻的男子的额头,“再让我发现你偷偷跑到女厕所去,就直接把你冲下下水道!”
穿着保洁人员衣服的先知拨浪鼓一般点着头。
这里是临终关爱慈善院,当年在这里,他遇见了静梳。
那时他刚刚出车祸,正在人生的最低谷,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,在慈善院帮忙。
一如他此次回来打的零工一样,清扫厕所。
上一次他是劳动标兵,这一次他却是几次都要被解雇的问题员工,连外号叫“纳粹”的院长都说,先知这次回来,变了一个人。
怎么可能不变呢?十几年过去了。
静梳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二个年头。
他已经加入集中营十二个年头。
他从那个前途一片大好的好青年,变成了一个废人,紧接着堕落成了人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