逝者如斯(38)
她深吸一口气,别过头,说,我要去美国。
他一记耳光就要上去。半途刹住。转身走。
他听到她哭。很响亮的哭声。
哭什么,他觉得很好笑,该哭的那个是他。
再没见。
他后来打听到她嫁了那外交官。
这样的归宿未尝不比跟他好。
“哥你还不错吧。”她说,眼睛带着踌躇。
“我知道你很好。”
她给他明信片,夏威夷舒适的海。她很好。有闲有钱。
她不晓得他怎么看海。
“爸爸,那是不是海鸥?”邦邦对着海面上掠过的飞鸟说。
没错。灿的愿望就是见一把真正的海,看真正的海鸥。
他抱起邦邦。迎着海风,望向大洋,如果坐个船一直一直下去,会到地球的另一边,那里有他的妈妈。
有些感情就是没有办法诉说,藏在一个角落,偷偷舔噬,像一个贼。但是谁偷谁的心,不知道。
“我,一直就那样,无所谓好坏。我错了。我以为我没有把心给你,可是走了以后才明白,我把心留下来了。”
“我没有收到。它或许在空中遗失了。”
灿身体颤抖,显然无法忍受。
过去就过去了,再不会有奢侈的青春等待挥霍,也不再有明澈的心境谱写不可测的未来。他已经走过。成长要付出的代价,他一概接受。如今他觉得很苍老,很疲惫。只想什么都不想,拥有一具暖和的躯体。
“走吧。”
“去哪里?”
“你住哪里?我送你回去。”他想默言了。
到酒店。他掏出手机,要给默言一个电话。
“等一下。”灿说。
“她是你女朋友吗?”
“不错。”
“你,爱她吗?”她沉吟了很久,问。
他想起以前,她抱住他,哭着说,我不要你有别人,我不要,不要。他对她说:哥不要,不要……从那天开始,他的不幸酿成,有些人不能爱,譬如她,有些人不适合爱,譬如他,因为爱了,他忘不了。
他想了想,说:是。
是的,他大概爱她。尽管他不能够坚决地回答自己。因为他过了那个吟风弄月的年纪,被一场似是而非,或似非而是的混乱情感揉乱了全部旖旎的情绪。
“哥,你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一句话。”
“我问你,什么是永恒。”
“永恒?”他笑了下。忽然难过。
往事一幕幕过来。淋上了时间的油汁。
“哥,喝一点。”她起了红酒。
他喝了。
她拿过他的手机,卸掉电池。说:今天晚上,你什么都不要去想。不要去想别人,明天我就走,明天你去拥抱你的爱,你的幸福,你的所有。
她神色激烈。电池在她手里。
今晚以后,会发生什么?
可是就算发生,他也无力阻挡。
酒意阑珊。
她抱着脑袋说:“哥,我疯了。知道不能再找你,可是我想邦邦,想你。很想。你不知道我的日子,都是碎片……我离婚了。我想回来,无论如何。”
“哥,我看到了很多,爱不是关键,关键是拥有。”
……
她后来偎到他怀里。他早就醉死过去。不能喝酒。他一直不能,所以他享受不了醉生梦死。清醒的疼痛直接落在心上。
早上,有默言电话进来。她把电池塞进去了。她把选择权给他。
可他没有了,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脾气。
“你要去见她吗?”她对他说。
恩。他出去。却知道无法挽回。
机场。
那个女子在看书。仿佛心无旁骛。离开他,她那么无动于衷吗?
他站到她面前。看着她的行李箱。里面锁着以前的日子。她给予他的,温暖、明媚、轻松。如今都要回收了。
是爱的不够?不够信任。他没给过她这两个字,她也没企图索取过。
这两个人,不过玩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游戏。
“不再来了吗?”一阵后,他说。
她没支声。神情闪烁。
“很决绝。不听解释,也不需要解释。你大概一直在等这一天。”
她蓦地扭过头,尖利地盯着他,一阵后,目光软掉,说:不过给大家留一条后路。
“伟大。”他嘲讽。
“那么,你怎样处理?告诉我。”她也嘲讽,却避免目光跟他相撞,视线小心地停在玻璃窗外的飞机坪。
“时间吗?让我乱哄哄地等着,争风吃醋,为一个男人让自己越活越卑琐?或者压根就等不到。”
“你这么不相信自己?”
“我可以信吗?你心里清楚。”她抬头笑。有点骄傲。
他无语。
一架飞机轰地拔地而起,像创口贴,被死命的揭开,豁出巨大的伤口。
他放走了她。
她也放走了他。
回到起点。他似乎还拥有一个家。屋子干净整齐。冬天的阳光穿堂入室,仿佛也很浓烈。窗子外是繁忙的市井,在喧杂中提醒他什么是日子。
很巧,仿佛为慰藉他的失落。公司派他去海外公干。走之前,他对灿说:邦邦是你的孩子。
灿吸一口气,我知道。
灿花了很多力气讨好邦邦。姿势笨拙,却相当诚意。他一直看在眼里。然而小家伙的恨跟他一样也是根深蒂固,不那么容易融化的。
前日,灿应酬回,顺带给邦邦带了点心。
“邦邦,过来吃鱿鱼圈。”
邦邦正坐地上搭积木,没回话。
陆非凡从书房出,说:妈妈叫你呢。
邦邦便站起来,默不作声地取过。又转回原地,也不吃,把东西放边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