逝者如斯(41)
“怎样?”他转身,自得地索取激赏。
默言零落鼓掌。有点嘲弄。老江有时候像个孩子。
转身又嗅着鼻子说:哎,丁香花开了?
“什么花?”
“丁香。”默言指着前方。手机忽然响了。她掏出来直接摁到耳朵边:“哪位?”边向江天指点着方位。
“我。”低沉的声音,恍如隔世。默言兴致勃勃的手猛然耷拉下。一种幽微的悸动触电一样袭过。
好久,她反应过来,“哦”了声,有点慌。
“我记得欠你一顿饭。”他缓缓说。
“哪有。”她慌里慌张回。
“你在我家做早餐那次。”
“那个,开玩笑的。”
“可我说过的话从不玩笑。”他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。
可是,他们的过去不就是一场玩笑吗?他何必半年后来道貌岸然。
默言顿在那,看江天已经跳到丁香树下,正伸手要摘花,她连忙喊:别,不要伤害花。江天在那大笑,笑声传过来,不知陆非凡有没有听到。默言尴尬解释:他,是警察,所以口不择言,用了这个词汇。
“是不是打扰你了。”对方问。
“……”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哦,不久前。处长介绍的。”
“挺愉快的?”
“啊。”就像他是她的师长,她有点紧张却极认真地跟他汇报。
他沉默。她也沉默。她听到他的呼吸。想到他拥抱她落在她脖子里的那些痒痒的气息。有点难过。又茫然扫向那几株丁香。想起去年春天,她曾在丁香树下久久徘徊。那时候,她觉得自己的心像个花苞,要慢慢慢慢的绽出来,可惜的是他们的感情没多久就夭折了。现在,物是人非,徒留怅然。
“想什么?
“没。”
“向后转,抬头。”
默言心重重跳了下,猝然扭头,看到前方不远处有辆车停着。车门很快推开,站起来的真的是他。她那样悲哀地看着。隔着百米左右的夜色。
隔着的不只是夜色。
“如果没有影响你。跟你同伴说一声,过来。”
默言怔忡,半晌后,说不用了。软软放下手机。手心全是汗,虚的。她转过身,逼迫自己朝江天走去。
“我想回宿舍。”她对江天说。
“行。”
两人慢慢前行。有车子从他们身边擦过。
“好车。”江天顺着默言的目光看过去。
“你相信时光吗?”默言别过头。
2
时光的韧性,在于以为过不下去,忽然柳暗花明。
对倪灿而言。
那个已逝的冬天,她辛苦地想重新得到哥哥,拥有邦邦,可是这两个人只是把她当作寄居的客人。上海灰蒙蒙的,总是有阴冷的雨。落光叶子的树横在窗前,有一种落魄的意味。对面人家的墙壁被雨浸湿,开始发霉。冬天总是不够新鲜。
在沉闷中,她有点痒。想跳舞。想看剧。想在圣诞节披上雪白的皮草围脖。甚至有一瞬间想起南加州丰裕的阳光。那个待她不坏的老头,把她像只猫一样搂到怀里。
也就想想了。此时此刻,看到哥哥,看到邦邦。她应该满足。她记得在国外她是那样撕心裂肺地想念他们。每晚每晚的噩梦。不是哥哥怒目而视就是邦邦出事。邦邦的面孔总是模糊,她一直想看清楚一点,那是她儿子,她想看看他多大了,长什么样,可是梦总是成全不了她的想念。有次,终于想了法凑近了,显示给她的却是一张非常狰狞的成人的脸。她醒来,大口大口喘气。
她一直以为放弃是最好的防御。可是时间之后,她明白,放弃了,也就无所谓防御。
她一直以为游荡能够抵消游移。可是,虚浮的漂泊,不过积累下越来越深重的虚无。
为了守住对这个世界唯一温暖的想象,她主动流放自己。可是这几年不行了,因为她有了牵挂。她的儿子。
“哥,也许是我错了。”她对哥哥说。
“大概是我。”他答她。
“可以重来吗?”她摸索着去抓他的手。
他没有看她。眼光像夜色一样灰。他在想拒绝的理由,还是念起往昔的碎片?
“你想我怎么样,我都可以做到。我会弥补——”她的手无力地捏着他。手骨大,很硬。是哥哥的手。曾经拂过她的脸,她的发。
“灿。”他仰起头,“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。你是邦邦的妈妈,我的妹妹。我记得。”
“你愿意怎么做怎么做。这也是你的家。至于哥,老了,也很累,已经不坚持什么。”
哥哥拒绝了她。而后去了国外。是逃避吗?她或者她?
走前说,邦邦是你的儿子。
那个冬天。她跟邦邦在一起。邦邦哑巴一样沉默而执拗。她忽然觉得他很像小时候的她。那样恨。
是她把恨种在他心上。偏偏她没本事撬开他的心灵。
“邦邦……”她热络的招呼从来得不到回应,时常的,却听到他在给谁电话。
“我是邦邦,爸爸不让我给你电话。”
“我很想你。……我不要妈妈。”
“你不能来看我吗?”
“邦邦很乖,没惹爸爸生气。上次画画拿了小红花,可是爸爸不知道。”
……
邦邦鼻息一抽一抽的,然后默默流泪。
对方在安慰他。她知道是上次那个女子,她若不来,他们会结婚吧。可是她不明白,她又为何轻易放弃。哥心里有她。她的直觉。虽然哥从未说。
她的哥除了给邦邦电话,对她不过寻常的三言两语。